楼江宁的目光与他在空中相撞，不禁被他如此祈求又卑微的模样吓了一跳。
在他的记忆里，哥哥是个非常完美的人，只有在面对父母的时候才会变得懦弱，可悲。
除了这些，他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哪怕被人潮吞没，他也是其中最耀眼夺目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楼江宁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如天上皎月般的哥哥，为什么会办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牢牢锁定楼承哲的面容，黑眸中含着泪水，半晌才缓缓地说：“我永远不会回那个家，永远！”
最后那两个字，楼江宁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掷地有声地低吼，痛苦与绝望使得他心痛到快要无法呼吸，再也不想面对他，转身就要离开。
“不，江宁别走！”
楼承哲连忙将他拉住，镜片后的眼睛已经泪光闪烁，小幅度的不断摇头：“江宁，哥哥知道错了，你别不要哥哥好不好？”
他死死拽着楼江宁的右手，俊逸的脸庞面色苍白，泪珠顺着眼角迅速滑落，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是真的后悔了。
既懊悔又害怕，怕楼江宁真的会不要他了。
楼江宁定定站在原地，脖颈忍得通红，青筋暴起，浑身气得发冷，但又做不到对他完全不管不顾。
深吸口气，再缓慢吐出来，楼江宁回眸用余光看他，沙哑着声音问他：“那场车祸，是谁的主意？”
这是楼江宁给楼承哲的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他如实相告，那他愿意从此既往不咎。
但如果楼承哲选择撒谎，那么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楼承哲浑身一颤，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又自嘲的笑：“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他眸中有多重情绪翻腾，最终化为苦笑，沉默而悲伤。
尽管如此，楼承哲始终紧紧攥着楼江宁的手腕，分毫不敢松开，就怕他抛弃自己。
楼江宁紧抿着唇瓣，艰难地转过身面对他，怒极反笑：“哥哥，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什么？”
楼承哲抬起头怔愣地看着他，手上力度不由一松，楼江宁顺势与他回握，拉着他走到角落里的座椅边上，一同坐了下去。
将手抽回，楼江宁靠着椅背，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标语画框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扭头看向楼承哲，眼神温柔而又真切，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哥哥，我知道你是被她给影响了。”
“不管回不回楼家，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这句话，永远作数。”
“我知道，你执着让我回去是因为不敢忤逆父母，可你若是将你的意愿强行加在我的身上，那我们跟父母又有什么区别呢？”
楼江宁的眼神逐渐从温柔变得坚定，仿佛在引导他做出正确的决定。
“如今的你，已经具备反抗父母的能力，只要你想，其实早就能做到了，不是吗？”
“收手吧哥哥，不要再被钟沫沫迷惑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与她为伍，不会得到好下场的。”
楼江宁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头脑非常清醒，再加上这些年的磨砺，他的心理非常沉稳，拥有较好的情绪管理。
看着如此沉稳的他，楼承哲忽然低头笑了，看他的眼神不再阴郁，充满了骄傲与赞许。
抬手扣好最上方的那两颗扣子，楼承哲忍着背部的不适站了起来，低头望着他，无比认真地说：“江宁，你是对的。从始至终，你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作为哥哥，我却受困至今，比起洒脱勇敢的你，我这个哥哥做得还真是失败。”
楼承哲的眉宇终于舒展，面容寡淡、平和，流露出心结已解的成熟稳重之色。
凝望着眼前的少年，楼承哲忽然挺直腰身，神采飞扬，双眸炯炯，眉宇间透着难以掩饰的欢愉：“江宁，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楼江宁有些诧异，仰头看着他，眼神很是困惑：“什么？”
“楼氏集团已经完全被我掌控，爸爸和妈妈，已经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
楼江宁呆呆地看着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干哑着问：“你做了什么，居然能扳倒他们！”
楼承哲那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重新坐到他身边的位置，靠着椅背，脑袋往他那边靠了几许。
语调变得轻快，再也没有压抑的感觉：“这些十多年，我暗中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笼络了大半的集团董事与骨干成员。”
“爸爸对我期望很大，给了我仅次于他和妈妈的权利，正因他们的放任，这才促成了我的成功。”
“哥哥并不在乎他们控制我，可他们当众澄清与你的关系，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我提前收网，将他们穷极一生所经营的集团占为己有。”
“懂了。”
楼江宁侧过脸，了然轻笑，心里积压的郁闷终于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靠着椅背喟叹：“我就知道，你早晚能摆脱他们的束缚。”
说完，他猛然顿住，皱起眉头，脸上笑意瞬间收敛，嗓音微冷，带着明显的愠怒：“你既然早有准备，为什么还要配合钟沫沫来害我？！”
楼江宁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火在他心底掀起了巨浪，每次呼吸都伴随着怒意的喷涌。
“……”
楼承哲忽然陷入沉默，低下头，不再看他，眼里涌现几许落寞，半晌，才再次抬头。
他直勾勾地看着楼江宁的眼睛，薄唇微抿，声音极轻地说：“对不起，以前的我，一直以为电竞并不是一个好的职业。”
“我固执的认为，只要你再也不能打比赛，你就愿意回家，回归你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活。”
楼承哲缓慢起身，抬手扶了下眼镜，对着跟前的少年弯下身子，深深鞠了一躬。
“江宁，对不起，哥哥为从前的狭隘与自私郑重向你道歉。”
“哥哥自知已经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故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
楼江宁气红了眼，嘴角隐约抽搐，抬手对着他肩头狠狠拍了一掌，怒骂道：“楼承哲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他声音颤抖着，忽然染上了哭腔：“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你吧，就算没有那场车祸，我也无法再打比赛了。”
“什么！”
楼承哲惊愕起身，猛地攥紧他的手腕，声音干哑发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在年初的时候，我就被查出来手部神经损伤，要想养好，至少要退役五六年。”
楼江宁的表情空茫茫的，眼中泪光闪烁，神色却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电竞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年轻力量的主场，所以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做好了退役的打算。”
听到这里，系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蛙趣，难怪车祸之后他的反应有点奇怪，原来他早就无缘赛场了！】
裴意也感觉有些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光屏。
“江宁......”
楼承哲怔愣许久，想出声安慰，但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如鲠在喉，静静地看着他。
抬眸望了他一眼，楼江宁深吸口气，坐了回去，继续说道：“哥哥，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因为你策划的那场车祸，我才有勇气面对离别赛场，告别队员。”
说着，楼江宁抬手抵着后脑，歪头看向他，笑道：“你说得对，我或许该回归正确的生活了。”
“江宁......”
楼承哲低着头看他，眼神晦暗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懊悔。
他甚至在心里唾骂自己先前的种种行为，竟然为了一己私欲，视他的安危于不顾！
楼承哲，你可真是个畜生！
不对，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竟然对自己的亲弟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懊恼与悔恨完全占据了楼承哲的身心，他无比愧疚地看着楼江宁。
眼圈很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江宁，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哥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你就不会被拘束在医院，不再自由，不再欢乐...”
“真的非常对不起，是哥哥害了你，我应当倾尽所有向你赔罪。”
楼承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道，神情无比郑重，当即就要联系助理转移资产，却被楼江宁抬手摁住。
“别了，没这么夸张。”
楼江宁看着他的眼睛缓慢摇头，眼神温柔而坚定，微笑着说：“哥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江宁......”
楼承哲有些怔愣，轻声呓语着他的名字。
他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团暖流裹挟，暖意从心房蔓延至全身上下，这是他在父母那里从未得到过的宽容与信任。
这或许才是家人赋予家人最真挚的情感。
真好啊。
我们都不再是父母囚笼中的雀鸟，而是原原本本的人，拥有自己的思想与权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哥哥，我在。”
楼江宁将手搭在他的肩头，眉眼温柔含笑地说：“哥哥，恭喜你，终于可以只做你自己了。”
楼承哲笑着点头，素来寡淡的面容此刻无比柔和，声音极轻极柔：“嗯。”
恭喜我，亦恭喜你。
江宁，我们都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