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颐浩见识了一场堪称教科书般的以步制骑,八百背嵬军,硬撼三千金兵铁骑,不但赢了,岳飞还亲手生俘对方主将。
吕颐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岳飞这家伙着实是个怪胎,论起领兵打仗,至少胜过吴玠一筹,这武艺看样子也能跟韩大王较量,偏偏人品私德,无可挑剔,简直就是老天爷降下神将给大宋挽回国运的。
也难怪官家偏爱此人,不得不说,还是官家看得明白啊!
吕颐浩感叹之后,就喜不自禁,迎了上来。
“岳都统,金军大营破了,俘杀金兵数千,主意震慑敌胆了!”
岳飞眉头挑起,斜着眼睛,微微一笑,“吕龙图,光是俘杀数千,您就满意了?”
吕颐浩瞠目,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还有更大的战果?
岳飞所幸也不跟他打哑谜了,就道:“我已经让刘子羽和张俊率领两部兵马,截断了金人退路,务必全歼!”
“全歼!”
吕颐浩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身体摇晃,岳飞一惊,连忙搀扶,“吕龙图,你怎么样了?病了?”
吕颐浩突然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啊!我病什么,我高兴啊!”
这位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出来了。
“岳统领啊,你知道不,还不到一年前,我被金贼俘虏,营中说的是什么?女真兵不满万,满万天下无敌!我从蒲城过来,曲端向官家提议,也无非是想围歼在河中府的两个万户,官家做梦都想打一场歼灭战,真正重创金贼!只是官家那边情形还不知道,你岳统领却先下手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吕颐浩抓着岳飞的胳膊,用力摇晃,喜不自禁道:“鹏举……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
岳飞忙躬身道:“吕龙图年高有德,身居高位,如此称呼,飞只有欢喜。”
吕颐浩笑道:“行了,老夫一介文人,也没有别的本事,回头我给你多写几篇‘龙图按’,好好宣扬一下你的功绩。”
岳飞不由得脸色微红,吕颐浩笑得更开心了,“怎么?还谦虚什么?鼓励有功将士,宣扬抗金战绩,这可是邸报的职责之一,就算面对什么人,我都说得出口!”
岳飞也不好推辞了,只能说等刘张返回,确认战果之后再说……
而此时破辣叔正率领着两个猛安的兵马,亡命狂奔……作为完颜挞懒的亲弟弟,他毫无疑问,也是女真宗室将领。
只不过他却不是靠着军功升官的……这一点在金国很特别。
作为一个紧靠着两千五百人起家的创业老板,阿骨打最重军功,不能打,就算是亲儿子都不行,这也是宗望能压着他大哥的原因,粘罕虽然不是亲子,却也能执掌大权。
前期女真宗室将领,基本上可以视作人均战神,冲阵杀敌,排在最前面,那可是三军表率,战斗力保证。
哪怕到进军大宋之前,也是如此。
只不过在岳飞击杀完颜阇母之后,挞懒在军中的地位上升,随后他提携了女婿,又把兄弟拉入了军中,执掌权柄。
女真到底是个部落制起家,任人唯亲,并不是问题,相反,不任人唯亲,才是脑子抽了。
可任人唯亲,跟任用一个废物,却是有着天大的差别。
更令人唏嘘的却是挞懒的做法,并没有遭到什么质疑,仿佛理所当然一般。
见微知着,这个从白山黑水杀出来的国家,在沾染了繁华富贵之后,迅速开始堕落,原本优良的传统被抛弃了,反而是一些很让人鄙夷的东西,肆无忌惮地滋长。
挞懒之所以敢败坏规矩,还跟一个因素有关系,他属于远房宗室,既不是阿骨打一系,也不是吴乞买一系。
这种超然地位,又拥有相当权势的人物,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
不管是谁,对他只能任恩,不能任怨,要哄着,宠着,忽悠着,才能换来挞懒的支持……一如最初赵桓面对种家和姚家的时候。
才一年的光景,天道就开始轮回了,女真人能以十年灭辽,接下来就看赵桓能不能十年灭金了!
倘若真能做到,也算是一种定数了。
破辣叔疯狂逃命,在侄女婿落马之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宋军拼命,拼是拼不过的,就只有逃跑,才能保住狗头这样子……
可他的速度虽然快,却架不住刘子羽和张俊,这俩人各自率领五千兵马,陈兵汤水,将破辣叔的归路死死堵住。
非但如此,刘正彦、苗傅、王贵、徐庆、张宪……几乎所有的宋军将领,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这还不打紧儿,相州本地的百姓,竟然也纷纷动作起来,没有兵器,干脆拿着农具就上来了。
没人能说得清楚,有多少百姓投入,只是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儿……
破辣叔的两千人马,被围在了汤水以南,连续冲锋,都被刘子羽打了回来。
该怎么办?
“副都统,拼了吧!”
手下的金兵疯狂建议,还有这么多人,拼命冲突,应该能杀出一些,至于是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破辣叔茫然向四周看着,到处都是宋军,到处都是百姓,喊杀声惊天动地……拼?拿什么拼啊!
“兄长啊,你可害死我了!”
破辣叔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宋军潮水一般攻上来,大家伙忘情厮杀,疯狂劈砍,眼瞧着金军越来越少。
而破辣叔却还是举棋不定,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此刻正是夕阳残照,从早上发起攻击,不到一天的功夫,夺下大营,几乎全歼一个万户,岳家军的第一次亮相,就展示出了凶悍的战斗力。
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老子今天就全歼一个万户!
“杀!”
岳飞手持沥泉神枪,下令士兵,再度发起攻击……没有任何的客气,每一个都卯足了劲头儿,玩了命的攻击。
而就在夕阳即将坠落的时候,破辣叔跳下来战马,跪在了地上……降了!
还剩下一千多金兵,他们没有选择死战到底,而是选择了投降。
有人举着一面法国国旗……呃不,是白旗,向宋军投降了。
白旗投降,是一个很古老的传统,秦国尚黑色,刘邦打进咸阳的时候,秦王子婴便以和黑色相反的白色,向汉军投降。
此后这种戏码不断上演,刘禅出降曹魏,南陈投降隋朝,南唐归降大宋……而如今又发生在了金人身上。
虽然只是区区两千不到的金兵,可是这个含义简直太令人振奋了。
甚至说比起全歼金兵,还要强烈一个档次!
貌似从开战至今,还没有成建制的金军投降,宋军投降的倒是不少。且不说常胜军的郭药师,同样驻守燕云的以胜军也有好几万人。至于万人以下的宋军,那就更数不过来了。
这帮东西不但投降了,还成了积极南下的主力,充当起最可耻的汉奸国贼。
可是在这一刻,金兵投降了。
破辣叔战战兢兢,跪在了岳飞的脚下,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金兵投降矣!”
“金兵投降了!”
士兵们疯狂大喊,继而百姓们也跟着欢声雷动。
过去的几个月,他们受尽了欺凌。
这些金人抢抢钱抢粮,抢女人。
无恶不作。
总算是来了报应!
杀!
把他们全都杀了。
一个不留!
“乡亲们,请恕我不能答应!”
岳飞稍微思忖,就拒绝了百姓的提议。
为首的一个汉子竟然急了,“怎么回事?你包庇金狗,你也不瞧瞧,相州百姓有多苦!你的良心呢?”
这人骂过之后,也觉得言语过了,吓得跪在地上发抖。
岳飞深吸口气,从战马上跳下来,缓缓走到了汉子的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
“俺叫岳飞,就是这相州汤阴人!”
“啊!”此人大惊,“你,你是那位精忠报国的岳都统?”
岳飞无奈苦笑,“大略就是了。”
这个汉子激动不已,竟然再度要拜,岳飞把他拉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带着义民前来,杀敌有功,我可是要给你请功啊!”
此人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便横下心道:“岳都统,俺实不相瞒,其实俺是荆湖那边的贼人……朝廷剿灭了洞庭水贼,俺,俺不敢留着了,想起来原籍是相州,就跑了回来。本想投亲靠友,结果亲戚没找到,反而看到了金人杀戮百姓。”
汉子咬了咬牙,“岳统领,俺跟你说,当初俺们那边好多人都说死的都是北方人,朝廷跟金狗打,跟俺荆湖的百姓有什么关系,朝廷凭什么向我们征税征粮的……可俺到了相州,看到了金人的作为,俺才明白,跟相州的百姓比起来,那点钱粮税赋,真的不算什么了。”
岳飞点头,“你是个明理的人,我不让你们杀这些金狗,就是存了一个心思,今天把这些人都杀了,往后再遇到金人,他们肯定会拼死玩命,再也不愿意投降了。报仇虽然重要,可诸般大事,还是抗金。当然了,如果确系有恶行,有人命官司,百姓指出来,俺一定给父老乡亲报仇!”
汉子眼珠转了转,再次跪倒,这回岳飞都拦不住了。
“岳都统,您说得对,俺也看明白了,朝廷不是存心害民,官家是好的,都统也是好的。俺,俺杨再兴恳请岳都统收留!”
岳飞点了点头,“有志从军是好事,只不过当下你只能先去辎重营,等此战之后,再做安排!”
“行!”杨再兴一口答应,“能给岳都统牵马坠蹬,俺也心甘情愿!”
岳飞丝毫没有察觉出杨再兴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很快把注意力放在这场战斗上面。
破辣叔、蒲察,两个人全都被俘,同时被俘的还有一千多金兵,其余六千多人,悉数被消灭。
金人有万户一级的编制,但却不是每个万户都固定一万个人。
就像蒲察这个万户,加起来也就八千出头,有九个猛安,七十五个谋克……经过清点之后,整整一个万户,全军覆没!
象征着万户身份的金牌也落到了岳飞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