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他如同一座玉做的雕像一般,乌发雪衣,清风吹拂着他的衣角翩翩翻飞,他双眉紧蹙,眸中墨色浓黑,是挣扎,是痛苦,是迷茫,直教人看的心疼。
“公子,”身着锦裳的玲珑女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碧色的眸子清冷如这秋风。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真的有这么难分辨吗?”胡姬花的语气温柔,却透着几分锋利。
连璧缓缓回头,双眸看着她,那迷惑之色却愈发的浓重。
“你曾经告诉过我,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不能做的事情就一定不要去做,一步错,步步错,再错就无法回头了。我相信,以公子的聪明,一定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爱一个人没错,但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只会让人伤心、难过,万劫不复。倘若你真的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情,为何不放弃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思虑,只是单单问问你的心,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爱还是不爱?”连璧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这,真的有这么难吗?
这时候,欢喜急忙跑过来,瞅着连璧说:“先生快去看看沈少爷吧,他晕过去了呢。”
连璧如梦初醒,急忙加快了脚步往房间里去了。
进去时,连星和独孤傲都守在沈清荷的床边,因为方才的争锋相对,独孤傲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这个男子。
连璧径自到了床边,按下沈清荷的脉搏,微微沉吟,道:“没事,她稍晚点就会醒过来。准备点清粥给她,待会可能会饿。”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女子的脸上,身上,蓦然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吸毒疗伤的情景,他的心顿时猛的一紧,立了起来,疾步出了房门而去。
胡姬花立在门口,连璧同她擦肩而过,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样。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悲,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可以用时间来累积的,即便她再呆在他身边十年,恐怕也换不来他回眸一瞥吧?
他眼中的惊慌、躲闪,以为她看不见吗?只是那失去控制的神情却不是因为她。都这么明显了,他真的还要这样自欺欺人吗?
她勾唇一笑,带着几许悲凉。瞥了床、上女子一眼,也转了身飘然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沈清荷醒来了。
她的脑袋里很乱,简直乱的跟一锅粥一样。
一会是先生疾言厉色让她放弃,一会是独孤傲说要娶她,一会儿又是独孤傲的那句“你是她的先生,不是她的良人……”
她抱着头坐了起来,头痛欲裂。
“清荷,你怎么样了?”独孤傲的手里端着热腾腾清粥,“你方才没有吃什么东西,拿这个垫垫肚子吧?”
沈清荷猛的转头,恼怒的瞪着他:“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你觉得还不够乱吗?”
“天地良心!”独孤傲放下粥,举起一只手发誓,“我只是看不过先生打你,替你说句话罢了。”
“说句话?”沈清荷恼怒未消,“说句话,有你那么说话的吗?你自己胡说八道也就罢了……”他居然说要娶她?
“为何连先生也牵扯进去?”
面对着她这样愤怒的质问,独孤傲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才好。她恼他也就罢了,为何冤枉他说他胡说八道?天地良心,他说的可是句句实话。大约是平时谎话说多了,说实话的时候也给人当成谎话了。
独孤傲眯起眼睛:“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你的那位连璧先生对你……”
“你胡说!”沈清荷狠狠捶床,那气势汹汹仿佛一只耀武扬威的小猫,“先生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如兄如父,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连我……”独孤傲突然止住了,他这样一个陌生人因当初见她一面念念不忘十几年,更何况一直对她关心备至的先生。
不过他没有开口,他独孤傲虽然出身寒微,却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在明知道会被拒绝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傻乎乎的将自己的骄傲踩在脚底下。
“连你怎样?”沈清荷疑惑的问,为何他欲言又止,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简直是噎死人不偿命。
“没事。”
独孤傲安慰她道:“罢了,这件事你就当我胡说八道了,得罪了你心爱敬爱的先生。我明日去跟他赔礼道歉还不行吗?先把粥喝了吧?”
沈清荷的怒气这才渐渐消退。撇开独孤傲的胡说八道,她却不得不考虑一个马上就要面对的问题。
先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要她放弃,说剩下的事情他会帮她完成。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是……
他怎么能够明白她的心情?死过一次的人,真的可以放过那个踩着自己的尸体欢笑的人吗?她当初被齐钰赶出沈家大门之时,她就发誓一定要笑着看着他哭。
她连死的不怕,还怕什么有污闺誉?
她现在虽然在凌州城具备了一定的实力,即便先生抽走他的人,她也可以撑下去。可是,先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支持和依靠,没有了先生的理解和支持……她的复仇又有何意义?
她如此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无非是因为有先生在背后,倘若她回头,便能看到一个安全的港湾。倘若这个港湾突然消失了,有一天,她想回家的时候却找不到家门口了,那种感觉……真是可怕!
有先生的地方就有家,她突然这才意识到,先生的喜怒对于她的影响竟有这么大。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安稳。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以后,她打算去见连璧。可是却看见欢喜端着木盘焦急的立在书房门口。
“怎么回事?”沈清荷问,看了一眼他盘中的东西,是一碗稀粥和一碟精致的小菜,“先生还没吃早饭吗?”
欢喜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先生昨晚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了,我早上敲门进去伺候也不开门,现在送早餐也不理我。那书房的灯一晚上都亮着,我瞧着那影子,先生是在房里坐了一晚。”
沈清荷吃了一惊,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先生是因为自己才这样的吧?
“先生,你开门,我是清荷!”沈清荷急忙敲门。
却没有人做声。
“先生……”欢喜也在外面喊了起来。
依旧没有人应声。
“难道先生不在?”欢喜奇怪道,“不会啊,他昨晚明明就没有出来过。”
这时候连星和独孤傲听到声音都赶过来了。
“我怕先生有事!我把门砸开!”连星上前,沈清荷急忙让开,只见连星正打算抬脚踹去……
门,咯吱一声开了。
连璧就站在他的眼前,连星面上一红,尴尬的缩回了腿。
他的眼中有些许的血丝,脸上带着疲惫,就连下巴上一夜之间也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胡茬,显出几分颓丧,同平时丰神俊朗的先生判若两人。
“你们都走吧,我只想静静。”他垂着眼帘,没有看任何人。所有的人都错愕的看着他,何时见过这样憔悴的先生?
他双手合起,又要将门关上,沈清荷突然上前拦住了他。
“先生……”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回去吧。”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可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重鼓捶在她的心口上。
“你让我回哪儿去?”她的眼眶湿润了。
“随便。”
她大惊失色,突然捉住了连璧的袖子,“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跟前。
“清荷……”独孤傲大惊,心疼极了。她为何要下跪,清傲如她为何要在这个男人面前下跪?
“你干什么?”显然,连璧也大吃了一惊,脸上露出错愕之色,“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你是不要我了吗?要赶我走吗?”沈清荷哽咽着,泪水如同珍珠一般一颗颗滴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你……”连璧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悲凉的神色,她为何要这样?他以为只要眼不见就可以心不烦,他以为只要他让她走就可以管住自己的心,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
“你走吧!”他突然甩开了她的手,狠下了心肠。此时此刻,即便不问他的心,他也知道了答案。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爱的人。
“先生,我错了!”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可是,即便是这样,难道你不能看在过去多年的师徒情谊,看在父亲的情面上,饶恕我这一次吗?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先生,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听了这番话,原本打算狠下的心肠无论如何都狠不下来。
他低头看着她,不自觉的,两颗泪水从眼角滑落。
在凌州,她翻云覆雨,计谋百出,可是她在他的面前,仿佛还是当年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八岁的天真无邪的孩童。就是错,错的也是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欢喜在一旁看着也是偷偷擦眼泪,这么多年来,先生从不轻易动感情,何时见过他流泪?他现在也不怨沈清荷了,倘若没有她,先生连个念想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人生该是怎样的冷寂如水啊。
“你起来……“连璧哽咽着扶着她起来,摸了摸她头顶的额发,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家人,这点,哪怕过去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改变。”
“先生……”沈清荷仰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泪花闪动,如同晶莹的水晶一般。
沈清荷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哽咽道:“先生,我求你,这一次,只要这一次,我就收手,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使用龌蹉的手段。我要在生意场上堂堂正正的让他齐钰身败名裂!”
沈清荷见他没有回答,急忙道:“你曾经教我的,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我开始了,我就要给它一个完美的结局。先生,答应我好不好?”
她祈求的看着他,目光满是期待。
面对这样的目光,他又如何拒绝?只是她哪里知道,他并非不能原谅她做的事情,他所不能原谅的,是他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