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采桑女》正式开演。
随着舞台两侧配乐师傅们的伴奏声的响起,在绝佳的舞台光效下,伴随着冯灵一声凄苦的爹,采桑女的故事正式拉开了序幕。
一楼观众席间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上。《采桑女》的演员数不多,置景也非常简单,可偏偏戏院重新装修后舞台大了不止一倍,如果编排不够合理的话,会显得舞台非常空旷。
当然,《采桑女》的演出不会有这个问题。
冯灵如果连这点小问题都搞不定的话,她在冯家班当台柱子等那些年唱的戏就算是白唱了。
相较于1楼观众席的安静,二楼包厢相对来说就要嘈杂一些。坐在同一个包厢里的都是自己人,小声点评几句也不会妨碍到边上的人听戏,说起话来自然就无所顾忌。
“这剧院的灯光有点东西。”剧院老板中的最强关系户葛宏道。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坐在1楼的演员和业内从业者们大多更关心戏曲的质量和演员的水平,2楼各个包厢里的剧院老板们则更关心剧院的装修,剧院的各项设施。
反正三星装修不花钱,汪杏花在照着故宫设计剧院,妄图用汉白玉铺地,黄花梨木做栅栏疯狂卡牌游戏羊毛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现代剧院应该配备的硬件设备。
舞台灯光就是其中之一。
汪杏花在完成戏院的设计方案的时候戏团还没有出去巡演,那个时候她见识到的最大的戏院是北平的几家大剧院。秉承着反正不要钱,别人有的我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也要有的精神,汪杏花基本上是照葫芦画瓢,在北平各大剧院设施的基础上于互联网上搜索了一下,找到了她能找到的最贵的设施一股脑的全安了。
这一薅羊毛的行为,让剧院的设施鸟枪换炮,直逼顶级大剧院。
一出戏,戏本子很重要,演员很重要,舞台和配套的设施同样重要。
以灯光为例,古代戏曲演出通常都是露天或者半露天,为的就是用自然光作为光源。如果是夜间演出,就会在舞台两侧挂满大灯笼作为人造光源,到后面直接演变出了灯彩戏。
汪杏花还活着的时候,她所在的世界就已经有电灯了。但由于通电要花钱,电灯本身要花钱,电费更是贵到让汪班主心痛得无法呼吸,所以那时候的戏院是没有电灯的。
戏台也不是在全封闭的室内建筑里,戏台本身是露天的。戏院的结构是四周是建筑,中间空旷的类似于院子的地方是戏台,观众在楼里看戏,演员晒着太阳演出。
晚上要演出就点蜡烛,蜡烛围着戏台放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放。烛光照美人,汪平修靠着这个办法,帮不少戏班子里年轻漂亮且唱得不是很好的,不想靠唱戏吃饭,只想换个赛道去有钱人家当姨太太的成员实现梦想。
用蜡烛当舞台光效,这都是没电灯时期干的事。
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舞台灯的种类细分都能分出十几种,灯光特效能玩的花活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但这都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钱。
好的灯光,得砸钱。
葛宏经营的方圆剧院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在魔都打出一定的名声,成为大家口中的新开的大剧院?
因为他砸钱。
砸了很多钱。
其中还有很多钱是冤枉钱。
也正是因为葛宏花过冤枉钱,他才知道现在舞台上想打出这样的光效得花多少冤枉钱。
这么说吧,在《采桑女》正式演出之前,葛宏以为自己是剧院圈子知名冤大头。
方圆剧院剧场多,剧场大,设施好,设施贵,贵到性价比极低,贵到现在葛宏想一想自己当初买那些设备时的心路历程都想抽自己两嘴巴子的程度。
现在葛宏觉得自己还行。
他当时没想买的那些更贵的设备有人帮他买了。
他当时没有看到的效果,现在也看到了。
效果很好,但如果这么好的效果是在价钱翻一倍的基础上的话……葛宏觉得大可不必。
葛宏看看包间里的装修,想想之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整个剧院的装修风格,再回忆一下那些自己曾经心动,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舍得买的各项设备。
葛宏不由得发出感叹:“江老板还是有钱啊。”
蹭包间的杨朝歌和朱经理:?
老板,你要不要看一下你旗下的产业,你爸旗下的产业,你妈旗下的产业和你爷爷奶奶旗下的产业?
你居然感叹江老板有钱。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连葛宏都觉得江祺有钱,江祺到底有多有钱。
此时此刻,看似很有钱实则欠款还没还完的江祺正和汪杏花还有汪平修坐在监控室里看监控。
是的,汪杏花在设计剧院的时候也没有忘了监控室。
三人一人一个小本本,一人盯几个监视器,努力在小本本上记录信息。
汪平修负责记录信息,汪杏花负责努力,江祺负责发现努力的方向。
努力了半个多小时,本子上就记了三句话的江祺斜眼看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时不时看几眼监控画面已经写了七八张纸的汪平修,不得不承认谍报工作不是谁都能干的。
自己实在是没有这个天赋。
哪有那么多内容可以记啊,大家不都在抬头认真看戏吗?
连个玩手机的都没有,每个人都目不转睛,扫一眼监视器屏幕乍看上去大家的表情都差不多,完全没有可以记录的信息啊。
汪平修写了七八页纸,汪杏花差很多就一面,江祺就三句话。
第一句:第7排9座喝了三杯霂草汁。
第二句:第7排9座趁第一幕到第二幕间隙去了趟厕所。
第三句:第7排13座一直在用本子写东西,疑似商业间谍。
第3句话还被江祺划掉了,因为他在实在不知道该记什么的时候查了一下资料,发现7排13座是个认真负责的记者,人家拿本子写东西,估计是想记下《采桑女》戏曲中的内容回去好好写报道。
江祺想了想,把第3句改成:7排13座李记者认真负责,可以加钱让他多写两篇报道。
“杏花。”江祺用笔戳了戳汪杏花的胳膊,“我们坐在这里记录观众的反应有什么意义呀?这也能看出在场的人的性格特点和人际关系吗?”
汪杏花点头:“可以的。”
江祺:?
汪杏花看了眼江祺的第三句话,指着这句话:“老板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李记者是真心想写报道的。”
汪平修适时抬头,开始进行教学:“老板,您看她。”
江祺顺着汪平修所指地方,看到了第3排中间位置上一位坐姿非常优雅且笔挺,穿着红色羊毛大衣,下巴微微抬起,和其他人一样盯着舞台认真看戏的漂亮女观众。
江祺查了一下座位表,又翻了翻汪平修记录情报的小本本。
蔡佳敏,知名戏曲演员,师父是着名戏曲演员,父母也都是文艺工作者,是晚会常客,还上过戏曲春晚,算是观众里面非常有分量的演员。
“她怎么了吗?”江祺问。
“她对小百灵有意见。”
江祺:???
江祺扭头问汪杏花:“你们巡演的时候得罪她了?”
汪杏花连连喊冤:“不可能,我们巡演的时候都没见过她。她这种等级的演员不会签在一个固定的剧院里单独为一家剧院工作,她是我广撒网的时候捞的大鱼,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条肥鱼呢!”
“她可能只是单纯的看小百灵不爽。”汪平修道,“她觉得小百灵是一个本事没有多少,又年轻又浮躁还善于炒作,演一些没有水平没有内涵的所谓的新戏,受到观众们的追捧就飘飘然,把娱乐圈的坏风气带到保守的戏曲圈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
江祺&汪杏花:?
江祺:“你还说你们没得罪她。”
汪杏花:“天地良心,我们真没见过她!今天是我去接的她,她都不认识我。”
喊完冤,汪杏花就向亲爹求助:“爹,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偷听到的。”汪平修澹定地道。
江祺:???
你真趴人家床底下去偷听了?
“她没看过《皇女传》的正式演出,同时心里也不相信以冯灵的年纪能有多么出色的唱腔和演技。加上冯灵没有一个有名的师门,名门出身的她在先天上就瞧不起冯灵。”
“同时,由于冯灵去年名声大振,多少有些抢了她的风头。她既不满,又嫉妒,还有些鄙夷,这次接受邀请来看首演实际上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
“这也是爹你偷听到的?”
“这是我分析出来的。”
汪杏花觉得她懂了:“所以,现在我们发给她的剧本是被打脸的业内前辈。等她看完《采桑女》的演出,发现冯灵是实至名归,蒙尘明珠,既愧疚又爱才,于是便动用自己在行业内的关系和影响力疯狂安利冯灵,助冯灵一步登天!”
汪平修:……
汪平修有些无奈地看了亲闺女一眼,欲言又止,良久才接着道:“实际上,故事大概率会按照她发现冯灵的水平和天赋远在自己之上,害怕冯灵取代自己的地位,动用一切手段往冯灵身上泼脏水,将她提前踩死。”
江祺听到这父女俩说了两个版本的小说故事,不由得生出一些危机之感:“那…现在故事大概是朝着哪个方向发展的?”
“我不知道。”汪平修道。
江祺&汪杏花:???
汪平修也很无奈:“监控这玩意儿虽然很好很方便,但它拍得太湖了,看不清表情。”
“就是监控可以像杏花平日里看的电视剧一样,往人脸上拉…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拉特写!要是能拉特写看清微表情就好了!”
江祺:……
这你就是在难为监控了。
拉特写是专业摄像机的工作,监控真的办不到。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汪杏花没想到自己到处发邀请发来了一颗隐藏的地雷,有些心慌。
“稍加关注就行了,不用太在乎。”
“戏比天大,你比别人强一点,别人会记得你。你比别人强很多,强到望尘莫及的地步,别人只会仰望你。”
“落井下石,那都是在自身能力不行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咱们梨园这个行当,只要戏好,卖座,走到哪儿不是老板捧着同行们敬着?”
“嫁到有钱人家当姨太太的,都是我们戏班子里的那种注定不可能靠唱戏吃一辈子的。真正的红角,谁愿意嫁给那些纨绔子弟或者年纪大到能给自己当爹的人,做不知道第多少房姨太太。”
“当然,特别有钱有势的除外。”
“咱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草台班子,咱们老板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人脉有人脉的。搁我们那个时候,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各大戏班子的座上宾,当之无愧的贵客,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好防的。”
江祺轻咳了两声。
冯班主,彩虹屁拍得有些夸张了。
汪杏花懂了。
总结来说就一句话:
有ssr,任性!
“如果不重要的话,那我们在这里记大家的反应干什么?”汪杏花灵魂发问。
汪平修悄悄瞄了一眼江祺,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语重心长的道:“杏花呀,工作上的事情没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现在看似不重要,可如果能记到重要的呢?”
“经营戏班子,就是要尽可能地收集一切可以收集到的情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呀!”
汪杏花又悟了。
江祺看了几眼监控,有些坐不住了。
看监控是一件既枯燥又乏味的事情。
如果不是看过《采桑女》的彩排,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文艺片,又因为汪平修和汪杏花的黑色小本本,导致江祺对这父女俩搜集情报的方式突然很有兴趣,江祺也不可能坐在监控室里cosy情报人员。
现在该体验的也体验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好奇心已然满足,江祺也没兴趣继续呆在监控室里,放下本子和笔就去后台熘达了。
江祺一走,汪平修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从一本正经的工作状态切换到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模式。
汪平修快步走到监控室门口,确定门关紧了,这才好声好气地道:“杏花呀,当着老板的面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呢?”
“老板在和不在能是一个样吗?”
汪杏花:?
不应该是老板在和不在一个样吗?
“爹知道对着监控写写画画很无聊,也没什么意义,但老板对这个有兴趣啊。老板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收集情报的,你就展现给老板看,适当的时候还要编一些老板感兴趣的故事说给他听。”
“你要让老板保持对你的兴趣,这样老板才能持续关注你!”
汪杏花:???
“爹你刚刚那个故事是编的???”
“对啊。”汪平修道,“不然呢,爹又不像你之前那样可以隐身,爹去哪偷听人家说话?”
“所以那个蔡佳敏……”
“就是单纯的受邀过来看《采桑女》的首演。你看监控呀,人家看得多投入,标准戏迷!”
这一刻,汪杏花的心里浮现出了一句话:我和亲爹心连心,亲爹和我玩脑筋。
“咱们这行哪有那么多打压、猜忌、嫉妒,这种东西都是不入流的人和你爹我这种手上没好苗子的人玩的。”
“冯灵是什么等级的演员?草台班子出身,没人教全靠自己唱到这个水平,打压她?疯了才会这么做。”
“四喜班的那个姓罗的,就是得罪京城里的高官最后被扒了皮的那个。他够没皮没脸下三滥吧?姓罗的都不可能这么做,姓罗的只会雇强盗把冯灵所在的戏班里的人全杀光,将冯灵绑过来签卖身契。同时还要把冯灵保护好,免得被那些老爷看上娶回去做姨太太。”
“水平到了冯灵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靠她一个人养活整个戏班子了,是靠她一个人养活小半个行业。”
“你是不知道,你爹我刚入行的时候就遇见过这种角儿。那个时候,他唱什么就火什么,不知道多少乡下的老百姓就是因为听说过这位角儿的大名,才愿意花两文钱喝几口茶听乡下的草台班子唱同款戏。”
“就他一个,养活了不知道多少写戏本子的穷酸文人和草台班子。”
“可惜啊,天妒英才,过年的时候吃饺子没注意把自己噎死了。”
“就因为这件事情,戏班子里都不能出现饺子。”
汪杏花:……
怪不得自己活着的时候就没在戏班子里看见过饺子,汪杏花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爹不喜欢饺子。
不好,今年过年的时候游乐园全体员工还在戏团里吃了饺子。
汪杏花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亲爹。
“对了杏花,你是不是排座位的时候没给老板留位置?老板怎么不看首演?”汪平修严肃地问。
“我给老板排了,但老板不想看。”汪杏花道,“老板看了彩排,用他的话来说。他能看懂,但不太喜欢,唱词有些晦涩难懂,看戏像坐牢,和看文艺片没什么区别。”
“他知道很好,但就是不太能欣赏。”
汪平修点点头,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下这个信息。
汪杏花凑过去看汪平修写的是什么。
全新的一页,上面只有字不太好看的一句话:
老板不懂戏。
汪平修看着这句话,想了想,划掉涂黑重写,改成:
老板喜欢通俗戏曲。
“杏花,你之前和我说过,和文艺片相反的是什么来着?”
“商业片。”
汪平修提笔又在后面写了备注。
(商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