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
管家李双齐至后院,蹑手蹑脚地走入亭中,看着躺在藤椅里小憩的李善长垂手等待,眼见李善长额头有些汗,便拿起石桌上的芭蕉扇送风。
李善长睡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天色欲晚时才醒来,看了看扇风的李双齐,拿出帕子擦了下额头:“快天黑了啊,说来也奇怪,这晚上清凉时反而怎么都睡不着,白日里蝉鸣吵闹,天还燥热,却睡得安稳。”
李双齐关切地问:“老爷如此颠倒总归不好,要不去请下大夫吧?”
“不必了。”
李善长坐了起来。
李双齐欠身上前,想要搀扶李善长起身,奴仆卢仲谦脚步匆匆跑了过来,见到李善长赶忙喊道:“老爷,有大事!”
李善长眉头紧锁,对卢仲谦大呼小叫很是不满。
李双齐上前,呵住卢仲谦。
卢仲谦到了近前,以相当快的语速说:“老爷,刚刚有一批车队进入了凤阳城。”
“车队?”
李善长站起身来:“莫不是他来了?”
卢仲谦用袖子擦了下额头:“是不是镇国公的车队小子也没问清楚,对方口很严,并不对外泄露身份,但我看到了东宫带刀舍人周宗。”
身为李善长的家奴,卢仲谦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李善长走出亭子,看向落日余晖:“周宗啊,那可是太子的人。镇国公不过是认祖归宗,还不至于让周宗跟着吧?不用说,这车队里一定有皇子,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
李双齐、卢仲谦不答话。
金陵的事定远知道的并不多,尤其是李善长不让一些人登门之后,能得到的消息更少了,知道顾正臣出了金陵,这还是昨天的事,结果人家今天已经到了定远……
“老爷,我们要不要去拜访下?”
卢仲谦问道。
李双齐瞪了一眼卢仲谦,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拜访,谁拜访谁?
让老爷去拜访镇国公顾正臣?
顾正臣不过是后起的公爵,仗着土豆、番薯的功劳罢了,而自家老爷那可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前韩国公!
哪怕是韩国公的爵位没了,可老爷依旧是老爷,他的功劳无人可抹杀!
“今时不同往日,去准备下吧。”
李善长开口。
人在高处,我在低处,只能仰望了。
镇国公啊!
说起来,土豆的产量震惊世人。
皇帝就是再想压,也压不住了,只能给顾正臣国公了。
这份功劳,实在大的可怕,要不然,朝廷怎么可能一口气封了一公四侯二十六伯!
堪比灭国之功,但实际上,比灭国之功更甚!
只是顾正臣获封镇国公,他才三十出头,当得起这个“镇”字吗?
皇帝对他的期待很大啊。
李善长甩开了满袖的心事,出了宅院,直奔客栈而去。
说起来也奇怪,顾正臣与其他人就是不一样,这若是其他公侯路过,基本上就是住驿站去了,吃住不花钱,说不定还能欺负欺负人,捞点好处,可顾正臣不去驿站,也不去县衙,直接住到了客栈里。
住在哪里都不用打听,这么大的车队,就是他不自报家门,知县也知道了,这不是,正在拜会,哦,走了啊,这么快。
李善长走入客栈,看到了周宗,抬手道:“还请通禀镇国公与皇子,李某前来拜访。”
周宗看着身子骨依旧不错的李善长,呵呵笑了笑,指了指楼梯:“李师若想见潭王、鲁王,直接上楼梯便可,左手第二道门。若是想见镇国公,不巧,镇国公不在。”
“不在,是何意?”
李善长不明白,这摆明了是顾正臣的家眷车队,去山西认祖归宗,顾正臣不在,那谁认祖,难不成是顾治平?
周宗垂手:“镇国公有事,落了在队伍后面。”
李善长盯着周宗,见他不像撒谎,便顺台阶而上,见到了朱梓、朱檀。
朱梓、朱檀对李善长也没什么好感,再说了,现在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到了客栈本该躺在床上喘气,你来了,我们还要端着架子坐着陪你说话,说的全还是父皇如何,母后如何,大哥如何,三哥如何之类的。
李善长啊,你好歹关心下我们两个如何了啊……
实在受不了,朱檀索性就摊开了说:“我们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
李善长没办法,只好行礼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周宗,也没说什么,便走到了街上,路过一处卖瓜的中年人时,便凑上前问:“这瓜——保熟吗?”
中年男人有些憨厚,拿起一个脑袋大的西瓜用手指弹了弹:“保熟,地里刚摘出来的,甜得很。”
“那就称一个吧。”
李善长从袖子里拿钱,中年人称量着西瓜,目光扫过周围,手指秤杆:“镇国公留在了滁州,似乎在调查什么。另外,有一些人暗中在调查江浦死去的李大祥,还拿出了李大祥的画像。”
“江浦李大祥?哦,我想起来了,呵呵,镇国公这可是自找苦吃啊。”李善长结果账,低声吩咐了句:“他不会在滁州停多久,也不会在定远停多久,再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让出海的人回来一趟吧。”
“好,客官慢走。”
中年人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善长买了西瓜,笑呵呵地离开了。
客栈,窗口。
林白帆盯着李善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卖瓜的人,默默记在心中。
张希婉安抚着母亲与祖母,两人也习惯了,反正顾正臣在不在车队里都不影响赶路,只要他跟上就行了。
两日之后,顾正臣、徐允恭等人抵达定远城。
顾正臣让徐允恭先回客栈,带上萧成,直奔李善长的家宅。
李善长作揖迎接顾正臣。
顾正臣迈过门槛,搀起李善长,笑道:“韩国公,算一算,咱们倒是有那么几年没见了,身体可还好?”
韩国公?
李善长苦笑摇头,现在这天底下谁还这么称呼自己,也就顾正臣这个胆大、功高之人了。
“我现如今只是个草民,可不敢称国公,倒是镇国公光临寒舍,让我等惶恐。”
李善长抓着顾正臣的手有些哆嗦,颇显老态。
顾正臣拉着李善长朝院里走去,观察着院中布置:“韩国公不过是被连累削爵,功劳在那摆着,说起来,前段时日我还去了一趟江浦,见过李驸马都尉,这事——你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