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寒暄之后,顾正臣邀请黄琛:“黄驸马都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琛有些诧异。
自己与顾正臣是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没什么交情,这突然要两个人对话,多少有些令人费解。
但黄琛深知顾正臣的功劳,随顾正臣至假山湖畔,拱手道:“土豆亩产二十石,大明上下皆受镇国公之恩,我身为驸马都尉,理当代庆阳公主行一礼。”
顾正臣不敢当,还礼之后,便沿着假山的石阶登上了顶部的亭子里,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黄琛:“黄驸马都尉,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黄琛接过,狐疑地看了看顾正臣,低头展开画像,脸色微变,手捏着画像背在了身后,一双眼盯着顾正臣:“镇国公为何有此人画像?”
“果然认识。”
顾正臣坐了下来,伸手整理着衣襟:“十七年前,这个人被灭满门,想来你也知情吧?”
黄琛面色凝重,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顾正臣,黑白相间的胡须微微动了动,压抑着嗓音:“这个人的过去,镇国公还是不要追查得好。”
顾正臣靠着栏杆,轻声道:“是因为这牵扯到韩林儿之死,而韩林儿的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调查,也不准去碰的,对吧?”
黄琛上前一步,拿出画像,刺啦撕开:“镇国公是个聪明人,那就应该聪明到底。”
顾正臣看着画像被撕毁,抬了下手,手指上下错动:“李大祥的过去,韩林儿怎么死的,我都没有兴趣,我甚至不想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杀了李大祥一家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黄琛盯着顾正臣手中不断翻动的铜钱,面色冰冷。
顾正臣端正身子:“参与灭杀李大祥满门的人,在两年前再一次出手了,死了两个人,并且因为这起案件,知县一家人死了,还有一个被逮捕的嫌犯自缢于监房之内!”
“我需要一份名单,当年动手杀人的名单,找到他们,才能解开江浦悬案。所以,黄驸马都尉,能否告知?”
黄琛看着严肃且认真的顾正臣,上前一步,将撕碎的纸张放在美人靠上:“镇国公问话,我本该知无不言。只是这种事,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再追查。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告辞!”
说完,黄琛转身就走,沿着石阶便走了下去。
顾正臣站在假山上面的亭子里看着黄琛下了假山,开口道:“江浦悬案,陛下想要一个结果!”
黄琛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抬头看着高处的顾正臣:“若是陛下想要一个结果,那镇国公就应该想一想,你想要的结果是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这世上有些案子,没有破案的必要,就这样挺好。”
“若是他们再继续出手,有更多人遇害呢?”
顾正臣追问。
黄琛转过身,抬手挥别:“事情出在谁的地界,谁来负责,不劳镇国公大驾!”
顾正臣看着黄琛离开,坐了下来,陷入沉思。
徐允恭走了上来,看了一眼被撕碎的画像,见顾正臣迟迟不说话,便低声问:“先生,要不这案件先放一放,等山西事了,回京面见陛下之后再查?”
顾正臣伸手将撕碎的纸张一点点收起,摇头道:“恰恰相反,这事必须查下去!”
“可是先生——”
徐允恭有些担忧。
顾正臣将碎纸握在手中:“没什么可是!”
李大祥的死或许牵连到韩林儿,这事确实不能深挖。
可罗根夫妇的死,不太可能出自朱元璋的命令,否则他不会派刑部、督察院、锦衣卫去江浦调查,更不会允许自己暗中去江浦探查。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
当年灭杀李大祥满门的那批人,很可能已经脱离了朱元璋的掌控,私自做事了,或者说,朱元璋很早就将这批人放走了,并没留下来继续使用。
无论哪一种,朱元璋都是不知情的人。
若是人在朱元璋手底下,瞒着朱元璋动作,那问题就大了,说明这些人已经不服管,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了。
若是人不在朱元璋手底下,而是被放到了民间,那他们潜藏十多年都没任何动静,却在十四年时杀了罗根夫妇,甚至江浦知县的死也可能与他们有关,那这背后一定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这双手不斩断,下一个罗根夫妇还会出现!
徐允恭知道顾正臣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想了想,问:“可李大祥的过去只有黄驸马都尉知道,他不开口,后续如何调查?”
顾正臣叹了口气,寻思了会道:“直接来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法子,去准备一些礼物,我带潭王、鲁王拜访庆阳公主!”
“好!”
徐允恭应声去安排。
黄琛没有想到,这才过了两个时辰,都要用晚膳了,顾正臣、朱梓、朱檀等人竟然登门了。
论辈分,庆阳公主是朱梓、朱檀的堂姐,也是一家人,总归还是需要熟络下。
顾正臣带了烈酒,一杯接一杯地敬黄琛:“黄驸马都尉今日所言极是有理,让我悬崖勒马,这顿酒不能少,来,我敬你!”
黄琛见顾正臣放弃了追查的心思,也高兴起来。
韩林儿都死那么多年了,干嘛非要挖出来,这不是找晦气找麻烦,豁出性命远航弄来的国公,别因为这件事给削爵了,不划算。
喝酒。
庆阳公主没想到顾正臣如此健谈,酒量也是出奇的好,想劝黄琛少喝点,却被顾正臣给阻拦了:“今日喝不醉,我不走。黄驸马都尉,你也是军伍出身,敢不敢喝到底?”
黄琛虽然是个老实人,可毕竟是军伍出身。
军伍中人有几个不好酒的?
只是平日里庆阳公主不让多喝,以前喝酒也误过事,多年以来只是浅尝即止,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拿镇国公作挡箭牌,自然是来者不拒,顺势答应:“那就喝个痛快!”
一杯酒没了再添,一壶酒没了再满,一坛酒没了再拎一坛。
一个多时辰后,顾正臣都有些迷糊了,黄琛也终于扛不住了,说话开始有些不利索,从袖子里拿出了两片叶子,顾正臣咬了咬牙,塞到口中咀嚼了下,清凉透脑,酒意消了大半。
将薄荷叶残渣吐了出来,顾正臣看着犯迷糊的黄琛,拿起酒杯上前:“黄驸马都尉,我们聊一聊龙江卫千户守御所时期的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