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只是人为写出的故事。
但这一刻沈星湛眼前忽然回想起唐倾一身长袍,墨发高束的模样。
难道编剧也像演员一样,写剧本需要入戏的吗?
如果不需要,那唐倾一直以标新立异的用古装示人,真的只是个人爱好?或许,他不是喜欢穿古装,而是如他自己写的剧本那样,可以回到一千年前的南朝?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将剧本里的自己,写成了女生。
他心里那个只能称之为荒谬的念头,放在唐倾身上,就全都解释的通了。
唐倾,温小棠——昙希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么陆苒和昙希,会不会有千分之一的联系。
沈星湛看着昙希,脑海里还回荡着她刚刚的话。
“还好这个公交站一到晚上连个灯都没有,特别好藏。”
“我跟你说我很熟这个列车时刻表的,你别想骗我,五分钟一辆,首发时间六点五十分末班车八点五十分,你如果打车,我就告诉阿姨说你乱花钱!”
——“如果你打车,我就告诉阿姨说你乱花钱。”
被刻意忽略的记忆一下子冲破牢笼枷锁,席卷而来。
陆苒和沈星湛刚上初中那会儿,每天都一起上下学。
陆苒的父母见到居然有人能和自家脾气古怪的女儿玩在一起,乐的眉开眼笑,还特意去邻居家和沈星湛的父母认识了一下,双方兴趣相投,相处愉快。
升初中后,家长这么一合计,好像都不太想早晨起床晚上接送孩子,索性,就让两个孩子每天一起坐公交上学放学。
有沈星湛在,陆苒安全,有陆苒在,沈星湛就会变得很乖。
沈星湛有一次问了句:“所以,你们就不担心我跟陆苒早恋?”
沈母回答:“苒苒这么聪明又懂事的孩子,就你也配?”
沈父皱眉:“你也就长得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
沈星湛:“......?”这一刻,他十分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眼眶甚至还红了一下。
沈母:“这么会演戏,不愧是我儿子。”
“......”
后来,沈星湛为了向父母证明好看能当饭吃,去做演员了。
在沈父沈母心中,邻居家的软萌小姑娘简直就是开了挂浑身发光的学神,他们自然乐意让自己沉默寡言,成天装酷不交朋友的儿子,跟着她好好学习。
不过,自从一次沈星湛起晚要迟到,只好打车去学校后,他就再也不想早起挤公交了。
但陆苒不同意,她不但要自己挤公交,还要拉着沈星湛一起。
那时陆苒还没有让沈星湛管她叫学姐,但她就是喜欢看那个俊美的少年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多好玩。
陆学姐从小就聪明,测试智商高达一百四五,所以自诩为天才,要不是父母拦着,她四年级时就想跳级念中学了。
整个学校的同龄人,她只喜欢逗弄沈星湛。
虽然沈星湛智商看起来不高,但是他长得好看啊,尤其是笑起来,眼睛里盛着星星。
她像是遇见了一件长期可玩的玩具,每天乐不释手。
“你如果打车,我就告诉沈阿姨说你又乱花钱,沈星湛你还嫌弃公交车不卫生?小小年纪这么龟毛,心思都放到学习上了吗,怪不得你这次又考砸了。”
“陆苒你就抠吧你,钱是我妈给我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沈星湛涨红着脸,愤怒的控诉。
“那不行,”陆苒理直气壮地说,“你坐车了我下午的奶茶汽水和巧克力的钱就没了。”
“......陆苒你是人吗?”
陆苒掏出杀手锏:“你是不是这次月考不想让我帮你补课了?还是明天晚自习不想抄我作业了?还是这周末不跟我去图书馆了?”
“学习好了不起啊?”
“学习好,真的了不起。”
十三岁的男孩女孩,长得好看,并不能成为优势和特权,但学习好可以。
“行,挤公交。”沈星湛含泪屈服。
陆苒满意的笑了笑,清浅的眸色闪烁着光亮,她拉住男生的手跑了起来:“不是要挤公交吗,那快点跑啦,要迟到了——!”
那声音很糯,很甜,软绵绵的,让沈星湛莫名不生气了。
十三岁的沈星湛是整个学校最好看的少年,能穿着白色的校服T恤毫无违和感的化身漫画里走出来的贵族王子,一只肩膀挎着松松垮垮的书包,随意一笑,就击中女同学们怦怦直跳的少女心,但是他不常笑——除了面对陆苒。
当然,多半是被陆苒气笑的,可是他不管多生气,不管被陆苒欺负成什么样子,事后都得低三下四去求陆苒原谅。
——因为,他要抄陆苒的作业,问陆苒问题,周末还得求陆苒陪他去图书馆。
那时陆苒牵着沈星湛的手向前奔跑,他抬眸凝视着那个纤细柔弱的背影,少女的百褶裙在风中飘扬,乌发柔软而浓密,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在旧时光里看不真切,只有陆苒的轮廓那么清晰。
他忽然觉得,挤公交就挤公交吧,因为,下午还能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身边的女生把吸管插进自己买的汽水瓶子里,笑着喝一口之后,眯起好看的眼睛,分给他另一根吸管。
因为......陆苒的手,很软。
因为什么不重要,是陆苒才重要。
“昙希,你为什么对这边,这么熟悉?”
沈星湛蓦的回过神,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昙希,低声询问。
然而,眼前的女人这次醉的特别彻底,摇头晃脑,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她抬头,大声的喊道:“沈星湛,你说啥?”
沈星湛看着她迷茫的样子,敛住眉眼,纷乱的心绪一点点平复,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
但巧合的,不止是这一件事而已。
在此之前,他会因为昙希想起陆苒,都是失去父母后清冷淡然的学姐,可是今天,他想起来,曾经陆苒也是和昙希一样,浑身都发着光的一个人。
即便如此......怎么可能。
他捡起刚刚失手落到地上的雨伞重新撑起来,攥紧,在心里摇了摇头,将一切积压下来,当成无稽之谈。
昙希顺着沈星湛的胳膊从长椅上爬起来,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夜幕。
零点过去,烟花没有之前那么密集,天空渐渐恢复平日的颜色,而不远处那栋自己曾居住过许多年的小房子,仍静默的屹立在夜空下。
醉意朦胧之中,昙希好像看见了外婆的身影。
止着唇瓣要唤一声外婆的想法,她眨了眨眼睛,眼前和蔼可亲的外婆消失了。
果然,是自己的幻觉。
有细小的雪花随着风飘进她的眼睛,她抱着沈星湛的胳膊,落下一行稍纵即逝的眼泪。
这个世界上,除了陆苒,是不是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外婆了。
可陆苒已经死了。
沈星湛连忙为她擦泪,动作格外温柔,指腹的温度让昙希愣了一下,连带着脸颊都好像被撩起一串电流,变得热了起来。
她的意识渐渐回笼,酒醒了,身子却僵住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亲昵不妥,沈星湛收回手,从她的羽绒服兜里摸出沈母的塞进去的纸巾,扔给昙希,开玩笑道:“这是被冻哭了?”
昙希忽然感觉出了冷意,对比之下,自己的脸颊无比滚烫:“你才哭了,我是眼睛里进雪了,就跟你哭不出来滴眼药水一样!”
说着,她率先迈开脚步,继续走在路上。
“呵呵......”
沈星湛低低的笑了一下,跟了上去:“演员门槛很高的,我不会哭不出来滴眼药水。”
以前,娱乐圈有一位人气很高的唱跳歌手转行做了演员,但他没学过表演,也不愿意花心思去学,每次一到哭戏哭不出来又不行,只能往自己眼睛里滴眼药水或者闻洋葱。
一次,和他搭戏的女演员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不小心说了出来,这件事一下子成了演艺圈的一大丑闻。
昙希还记得新闻一开始是一篇文章,叫《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演员,XXX,他不配》,后来,这位小鲜肉事业受到重创,只能放弃演戏,重新回去当唱跳歌手了。
不知怎么,她想起这件事就想笑,沈星湛应该也想起来了,因为他说了句演员门槛很高。
路灯昏暗,一高一矮两道纤长身影漫步着,昙希不由自主的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撑着伞站在风里,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所有寒风。
背着灯光,沈星湛原本清冷的眉眼因为眼底染上笑意而舒朗开来,他的眸色很深,瞳仁像是融入了温润的墨玉,深沉又笃定。
昙希的呼吸快了许多,混沌的大脑渐渐转醒,却没能移开目光。
明明已经喝完那几瓶酒几个小时了,怎么会一直醉着......
沈星湛笑的时候,就像是个漩涡,能将她整个心神都吸进去。
她蓦的回想起从前,自己故意冷着脸,沈星湛却带着痞气笑容看自己的时候,那是她念念不忘的少年,而现在,她的少年,一点点回来了。
她忽然很想摸一摸沈星湛的脸。
“怎么了?”
沈星湛感受到身侧的目光,淡淡的出声,嗓音有些哑。
昙希的心跳骤然加速起来,连带着被他搀扶的胳膊都一阵僵硬,指尖刷的变得冰凉,原本就红润的小脸倒是更红了。
于是,沈星湛非常自然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又非常自然的,拉着那只手塞到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冷吗?”
昙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摇头。
不冷,
怎么会冷?
海市不过零下几度的天气,她穿着沈阿姨的羽绒服,快热死了好吗?
这雪下的太小,小到凉不灭她心头升起的火。
沈星湛的手紧紧扣着她的手背,但除了握着,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好像是真的只是为了给她捂手,一系列动作透着浑然天成的熟络和分寸,绅士随意。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昙希一直都知道,沈星湛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一开始,这人从眼角眉梢到脚底都是冷的,骨子里都透着彻骨的厌世,但实际上呢,他要是真是个阴郁的人,为什么被雪藏三年,还那么努力的背一个只有两句话的小人物台词?又为什么那么厌恶昙希?
有感情的人,才爱憎分明,一个演员的心,不能是空的。
沈星湛感情丰富,但他,心软。
昙希把沈星湛雪藏这三年,他也在自己面前围上了一堵透明的高墙,等她一步步靠近后,就会发现,收敛了尖刺的沈星湛称得上礼貌温和。
但是这时候,还不够。
所有人只看见他待人清疏谦和的一面,便以为这人虽然没有表面上的不好亲近,但本质上还是冷的,傲的。
只有她见过他明亮炙热的一面,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她偏偏要一点点往里探,然后撬开那层透明厚重的高墙,把舒舒服服躲在里面的沈星湛拽出来。
真正的沈星湛,他嘴上说着不要,实际上是要,会耐不住性子痛斥自己的学姐周末约了闺蜜而鸽了自己,拍完一段戏演的特别好,自己心里得意的要命,但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等她夸了才满意,最后,甚至会对她说:我们天才都是寂寞的。
俗称,
闷骚。
但这样的沈星湛,昙希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因为从始至终,他只有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一想到这点,昙希就跟着他一起弯了弯眼睛,心里说不上来的舒服。
她才是司思,她才是年度锦鲤!她才是追星女孩的巅峰!她的崽崽出戏入戏都代入自己。
这样的沈星湛,只有自己知道。
沈星湛拉着她慢慢走着,这条路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他同样,感受到了身旁人愉悦的心思。
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但他觉得她只要高兴就很好。
他喜欢的人,除夕夜从燕京飞回海市找自己,亲口对自己说了一句新年快乐,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说,自己之前是因为演戏?自己是入戏太深?
那就是吧,随便吧,她说什么都好。
反正,这条路很长,以后的时间,也很长。
不知不觉,两人漫步到了一段没路灯的路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