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道青宗发生了什么事,藏经阁永远是那个安静的藏经阁。淡淡的血腥味被书香所掩盖,远去的人们带走了喧闹,只留下往日的平静。将角门关上,阁顶白光温和地洒在书架上,阁内仿佛与世相隔般寂静,只是作为道青宗弟子翻阅书籍,醉心修炼的藏经阁,今天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魔族和混血。
王磐轻车熟路地走上了一层又一层,虽说平日里他也可以毫无阻碍地走到八层,然而在踏入藏经阁的时候,王磐还是感觉到了今天的藏经阁和往日不同。
维持和保护藏经阁的阵法果然消失了。
王磐和卡欧来到第八层。第八层还是和平日一样,书卷整齐地摆在柜子里,楼外的蒲团和茶桌陈列整齐,然而在幽幽的火光下,二人看到了第八层原本是一堵墙的地方,竟然凭空多了一段不应该存在的向上的台阶!
而台阶的尽头,恐怕就是隐藏起来的第九层!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与好奇,随后王磐主动走在卡欧的身前,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受到如此温柔对待的卡欧心中欢喜,低下头默默跟在王磐身后。
王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任谁都知道这种情况走在后面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王磐还是选择走在前面,去面对未知的风险。凭借着老道的经验,王磐发现在某些台阶上隐藏着极为微小的传唤阵法,一旦踏入其中,就能让孙长老发现。
显然是孙长老留的后手。
谨慎地走过台阶,王磐二人来到了一扇青棕色的大门前。这扇门和道青宗那些仙风道骨,动不动就雕龙画凤的华丽大门不同,它只是由普通的木材刷上青漆制成的,上面的青漆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掉落不少,露出本来的棕色木材。
王磐眉头一皱,在这扇门上,他感觉到了一股和青龙相似的气息。
“这扇门有什么问题吗?”见王磐迟迟不动,卡欧有些担心地问道。
王磐摇摇头:“倒是没有陷阱……我们进去吧。”说完后,王磐将木门推开,露出了里面神秘的藏经阁第九层。
与其说这里是藏经阁的楼层,倒不如说是民间稍微富贵一点的少爷的书房。第九层的空间不大,地面铺设着质地柔软,绣着粉红和青紫相间的桃花毯子,四周的墙壁俱是雪白,也不见墙上悬挂什么字画,却总能感受到一股书卷气。房间的角落摆放着两个半人高的通体白色的花瓶,里面的花枝在岁月的长河中已经化为齑粉,散落在花瓶边缘。
两人瞳孔微缩——房间中央,那梨木制成的三尺见方的小桌子上,赫然有一册书卷!
王磐先确认周围并无危险,这才和卡欧慢慢走过去。书卷是用青色的丝带绑起来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摆放在第九层的中央,好像故意给别人看的感觉和隐蔽起来的第九层格格不入。再三确定书卷没问题,王磐轻轻将书卷拿起,解开了绑住的丝带。
快速将书卷上的内容看完,王磐和卡欧都被书卷上所记载的事情震惊了,卡欧捂住嘴巴,书卷上所记载的东西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而王磐在眯起眼睛又看了书卷末尾的两句话后,神色顿时变得慌张起来!
“不好,苏婉有危险!”
那时的山不叫道青山,那时的山岭也不叫擎松岭。
天空放晴,刚刚滴落的零星雨点打湿了泥土的地面。
“牧程,你再不快点,山上草药的好去处就都被别人抢先了!”山间的小道上,背着药篓模样有些清秀的青年快走两步,跑上了路边的一块大石,他先是看了看前面道路上驳杂的脚印,然后焦急地朝身后大声喊着。
“道前,我跑不动了……你要不先走一步吧!”另一个身材稍微有些瘦弱的青年气喘吁吁地来到他的身旁,看得出来,能跑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跑这么慢,还想不想摘到草药,给你娘亲看病?”道前拍了拍牧程的肩膀,嘴上虽然在训斥,可是手却已经将他背着的药篓摘下,自顾自地扛到了不算宽厚的肩膀上。
“道前,你……”
“得了吧,这几次上山,哪次不是我帮你扛着?”道前笑了笑,掂了掂沉重的药篓,故作轻松地说道,“也不算沉……别露出那副表情,谁不知道咱俩是过命的兄弟,帮你扛药篓而已,你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
牧程用力点点头。
现在正是上山采药的季节,同村的两人本想着在下雨结束后第一个冲到山里,多采摘一些草药,去镇上换些钱财,可走出家门才知道,村里那些采药人早就冒着小雨进了山,牧程和道前一路小跑,却也没看见采药人的身影。
“两个小家伙,平时来得挺早,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迎面三五个大汉同样背着药篓向他们走来,纵使雨后的空气有些湿润,可两人还是闻到了他们身上散发的淡淡草药香味。
不用想也知道,山里好的草药都被他们采光了!
“都是采药人,我可得说你们几句,”领头的男人看着蔫头耷脑的两人,忍不住出言讽刺,“有些人仗着年轻,平日里最喜欢抢生意,说起话来浑不吝地很,可真碰上刮风下雨……嘿嘿,就只能捡别人吃剩下的!”
“我们抢生意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到镇上抓药……”道前忍不住反驳。
“谁管你们是不是家里生病了还是死人了了!小子,我告诉你,一次两次抢生意我不在乎,毕竟你还年轻,不懂规矩,但是今天,小爷我警告你,想采山里的药田可以,但只能等我们采完你才能动手……”
“那是山里的,又不是你种的……”
回答道前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道前猛地抬起手,却发现这些大汉早就将两人围住,个个虎视眈眈,只要道前敢还手,他们就能将他打得几个月下不来床!
“山里的,就是我的。”男子轻轻拍了拍道前的脸,用肩膀将道前撞开,几个人陆续从两人面前走过,临头的男子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牧程轻描淡写道,“管好你兄弟的爪子……明白吗?”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勤奋在触碰到某些人利益的时候,不讲理的武力就会出现。
太阳慢慢向西,两人低着头,背着药篓走在会村的山路上。能装五六斤草药的药篓只装了浅浅一个底,那块经常长草药的地方被他们洗劫一空,只剩下几个发蔫的枯枝,牧程看着药篓中的草药,明白就算将这些东西背到镇上,人们也不会购买。
他们摘的草药,成色比他们好太多了。
“道前,对不起……”牧程握紧拳头,“如果不是我说咱们雨后再走,说不定就不会被他们抢先……”
“说的什么话!”道前摆摆手,“就算咱们冒雨将好的草药摘到,回来碰到他们也会被他们洗劫一空……可恶,明明是块无主的药田,凭什么说是他们的!”
牧程眼神黯淡,将药篓背起来默默向前走去。
镇上的大夫说,再吃两副药,娘亲的身体就会好转很多,他本来想着这次采药能收获不少,可凭现在手中这些草药,一副药都换不回来。
“这些草药,你都拿回去。”道前突然停下脚步,将自己背着的药篓摘下,不由分说就把自己药篓中的草药一股脑都倒进牧程的药篓中。他采摘的药品相虽不如那些恶人,却也比牧程要好很多。
“万万使不得!”牧程慌忙将药篓夺过去,想要把草药还回去,“这些草药都是你从险地拼了命摘到的,我……”
“得了吧,咱们什么交情?你的娘亲不就是我的娘亲?”道前擦了擦脸上的泥泞,毫不在意,“我呢就先不到镇上去了,你到镇上找到大夫,多说点好话,这些草药虽然品相不太好,但是咱们都给他,肯定能换一副药来……至于另一副,我来想办法!”
“来的时候是我帮你背的药篓,回去的时候你帮我背着,就算两清了!”道前说完,一路小跑,很快牧程就看不见他的身影。
道前是孤儿,母亲在生下他后就离世了,而酗酒的父亲在喝完酒后总是会用鞭子抽打他,在他六岁那年,父亲酒后失足跌落湍急的河流中淹死了,村上没有人愿意收留他,只有和他玩得很好的牧程的母亲收下了他。
牧程的家中也很苦,他的父亲在几年前进山被野兽咬死,拖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清面孔,是牧程的母亲坚持着,一点一点将他俩拉扯成人。虽然成人后道前主动离开了牧程的家,可三个人始终亲如一家。
道前一直觉得,他做的没有错,他和牧程就是兄弟,亲如手足的兄弟。
第二天,山道上,两人再次碰到了那群恶人,又经历一番冷嘲热讽后,牧程看着狼藉的药园,崩溃地坐在地上。昨天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大夫才勉强松了口,可是看今天的这个样子,想必是再难拿得出大夫看得上的草药了。
“这帮杂碎,一点活口都不给咱们留!”道前狠狠地将药篓摔在地上,怒气冲冲道,“明明可以给咱们剩一些的,他们宁愿把这些东西都糟践了……可恶!”
两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忽然,道前眼睛一亮,他慢慢凑到牧程的面前,小声问道:“还记得昨天我说什么了吗?”
牧程没说话,昨天道前的确说他想办法,但是这座山就这么大,哪里还能再找草药去呢?他们又没有别的本领傍身,如何挣钱去镇上换娘亲的药?
“牧程,有个地方,你敢跟我去吗?”道前忽然咬着牙问道。
牧程一愣,很小的时候,他和道前曾经跑进过深山,在一处山洞中,两人听到了一阵无比恐怖的吼叫,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惧,也是能让所有人都心生臣服的恐惧。两人拔腿就跑,一刻都没敢停留,不知道跑了多久,这才回到了村中。
因为是两个顽皮的孩童,村里人也没当回事,因为这段经历过于惊恐,两人将这件事封尘于心中。
直到现在道前往事重提,牧程才回想起来。
“你要去那里?”牧程摇摇头,“那里可是深山,而且时间太久远,我都忘了在哪里了,要是碰到野兽,咱俩非得把命交在这里不可……”
“我也记不住路线,但那里万一有一个新的药田呢!”道前握紧拳头,“咱们已经不可能在这片药田获得半根草药了,想要治好你娘亲的病,咱俩就只能铤而走险!”
“牧程,我也不逼你,因为我这条命是你娘亲救的,在我心里你娘亲就是我娘亲……”道前发狠道,“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天黑之前我要是没回来,你也别告诉娘亲我死了,就说我离开村里独自谋生了……”
“你说的什么话!”牧程做起来,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我会和你一起去……咱俩是过命的兄弟,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要去一起去!”
“……药田东北十六里,藤木遮蔽,二洞隐现,时而龙啸。破木而入,洞中圆镜,似可洞悉人心,吾以镜照程,镜中程显杀心,欲刺我而夺镜,此后兄弟决裂。”
“……又春,吾再入洞,借洞中镜,方知镜为龙目。借镜窥探古之战场之玄奥,紫青之龙,雪白之虎,玄之蛇,白之鼋,三者为战,天地塌陷。”
“虎与鼋蛇不知去向,龙落平原,其肉消散,其骨为山,连绵不断。”
“后又相遇,于腹中得其功法,相斗,各有胜负,此法亦撕扯两份。”
“同年,修为有成,相约再探,吾得龙之血肉,程得龙之灵桃,再斗。”
“程伤肺腑,吾伤丹田,程虽败,然俱损大甚,遂决裂,再不称兄,乃不世之仇人,此恨绵延万古。”
“程归南方,建宗龙桃,以龙之灵桃为根基,弟子络绎不绝。吾则立宗于龙骸之上,借龙气养身,立宗道青。”
“甲子而过,程因伤而殒,然洞中之恨,已如天雷之火,不熄不灭。”
“吾虽苟活,然丹田受损,唯龙之承者方可延续……镜中而窥,龙之传承落于山中,此后吾闭关修养,静待承者入道青,灭其魂魄,炼化其身,医治吾身。”
禁地内,苏婉停下了脚步。
“五万年……整整五万年前,我终于等到你了……”
“青龙的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