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苏景被逐出离山近五个月后,东土世界江南一域天现异象。
黎明时分,风乍起,转眼吹散了齐喜山间飘飘荡荡的晨雾,随后七七四十九团火焰升跃,直到高空火光散开,四十九对烈火妖乌显形、静静悬浮。
雄鸦展翅数丈身形,火红的眸子转动,jing光四shè;雌鸦娇小如雀,站在夫君的背脊上梳理羽毛。
片刻后,天地间突然炸响无边鸦啼无数玄羽铁乌汇聚成一道道黑sè苍龙,自山中各处冲天而起
四十九对比翼双鸦,四十九道‘剑鸦苍龙’。
遥遥望去,条条‘苍龙’围住主人上下翻腾,景象实委惊人。
随着乌上一一声号令,乌鸦卫聚拢,各自麾下的剑鸦也散开队列混到一起,几个呼吸的工夫,化作一道浓重黑云,将齐喜山沉沉笼罩。
所有的乌鸦都在静静等待。
盏茶工夫,金红光芒闪耀,苏景摆动火翼自山中飞起,黑风煞、裘平安、青云、侍剑童子樊翘和一个大眼溜溜小僮儿紧随其后。
另外还有一团泥浆似的云驾跟随,看上去腌舎不堪,但是就算元神境界的大修家也休想看穿内中裘婆婆唤起的法术,她受苏景所托、负责沿途照顾重伤未愈的蓝祈。
三尸并未同行,他们三个早就入世玩耍去了。
升至天空,苏景转回头对山中叩拜恭送的六两挥了挥手,传令一行同伴:“启程吧。”
呱、呱、呱三声鸦鸣惊天动地,黑云滚荡,追随于苏景身后,一路向南
剑鸦汇聚成cháo,幸好乌鸦卫严加约束,小乌鸦个个紧闭长喙,这才免去了可怕吵闹,但也因它们全部闭嘴,又平添一份诡异——浩浩荡荡、所过之处天昏地暗的鸦群,却无一丝声息,更让不寒而栗。
这样浩大的阵势,苏景就算想不张扬也不行,在行程中,沿途经过的大小修行门宗都被惊动。
五十多年前带着‘第一代真传’的身份突然归宗,自归山大典上燃香破宁清开始,便一直神奇不断的离山小师叔,直到不久前闹出最大神奇:被离山逐出门墙。苏景的名头在东土修行道上也真正响亮了。
旁人被驱逐,心志脆弱些的就此心灰意冷、心志坚定的深山苦修更加发愤图强,可不管怎么说,破教出宗都不是光彩事,哪有人会像苏景这样,偃旗息鼓没几天、又大张旗鼓地开始行走天下
苏景的‘行军’引入瞩目,他沿途经过修行之地时,有些修家因为忌惮他‘离山弃徒’的身份,怕会惹来离山误会,所以对他视而不见;但也有不少曾在宝梨州、无烬山或剑冢受过他恩惠修家远远迎上来,说笑着送出一程。
从江南到中土南部,仍还远远不够,苏景带着同伴和浩荡鸦云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
连ri飞弛,眼前景sè渐渐变化,人烟渐渐稀少,换而湿沼密林,但偶尔还能寻到修家踪迹。再先前疾飞十余ri,世界便真的荒凉了。黑绿的莽林,从脚下直连天边,冠盖浓密几乎难寻缝隙,苏景等人在空中鸟瞰,单凭目力甚至都无法看清林中的景象,不难想象的,如此密实叶盖遮掩下,林中难有阳光.下面是漆黑世界
有时候大片的莽林会突兀晃动起来,不知是什么样的巨兽从此经过、惹出的动静。
至此,再无人烟,更毋论教化。可是这里仍在中土的版图之内,充其量只能算作接近南荒的边缘过渡。苏景等人也开始频繁落地
南方之行,是为了寻找袁朝年手札上的烈火地脉,以做第五境‘冲煞’的修行。但南莽野域深处凶险无数,冒冒失失地一头扎进去也和送死没太多区别。
苏景本来的打算是先修炼几样斗战法术、至少将‘剑刹天乌’初步炼出个模样后再做南行。可是之前落脚的齐喜山地势yin戾不宜修炼高深的阳火法术,不止苏景一个人,连着那千万头乌鸦的妖休都一起被耽误。
在齐喜山停留了五个月,主要是照顾师母的伤情,待蓝祈的伤势稍加稳定,众人商议决定就此启程开始南行:并非直接钻到南荒中去,而是先到中土与南荒的交接处寻找一个适合火行修炼的地方落脚
五行划天地,南向属火,至少从道理上说,越往南行火行旺盛之地就会越多,可是等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和之前想象颇有出入。苏景与妖奴连ri访查,居然找不到一块可供他修炼的地方。这中土南方的边缘地带,热是足够炎热了,可空气中氤氲的火力皆为‘死火’,全无灵xing可言,在此修炼难有建树。
这种情形像极了无烬山的画皮虎儿湖,满满一座大湖的水,养鱼再好不过、但水无灵xing根本无法修行。
遥望前方似乎没什么危险,那便不用犹豫,再向前行、一路前进一路寻找合适的山头便是了。
如此,又是一个月过去。一路上平安无事,莫说蛮兽凶怪、就连南方最普通的毒瘴都未曾遇到过。可到了现在不止苏静、蓝祈等人,便是一向浑浑噩噩的裘平安都觉得不对劲了。
“按理说,咱飞了这么久,现在已经进入南荒了吧?”裘平安飞上前一步,和苏景并肩前行:“咋和书上写得不一样呢?没见到褐sè的疙瘩山啊。”
如今苏景等人就是走在前辈袁朝年的老路上,那本手札裘平安也看过了,上面记载得明白,路上会遇到一片褐黄sè的山峦,座座山丘起伏连绵,都是一般的浑圆、一样的大小,山无名、游者定之,袁朝年将之唤作‘疙瘩山’。
待过了疙瘩山,便是真真正正的南荒野域了。
按照手札记述的路程,苏景一行在半个多月前就应该经过‘疙瘩山’了,可是到现在他们还啥也没瞧见,眼前的景sè也始终是一成不变的莽林,与手札上描述的南荒迥异。
苏景比着小泥鳅还要更纳闷,犹豫片刻回头传令:“大家再辛苦一次,散察三百里”众妖奴与乌鸦齐声领命,包括苏景在内大队人马轰然散开,分作十六个方向去巡视三百里世界,只留裘婆婆和师母蓝祈居中策应。
最近半个月,基本每隔一两天,大家就会这般散开巡查一遍,但是每次都一无所获和以前一样,苏景带着樊翘向最险的正南去做探查,没想到才飞了百余里突然得到裘婆婆的传讯:东侧的裘平安有发现。
苏景心中大喜,带上樊翘立刻向着东方赶去,不多时就迎上小泥鳅,东北妖怪仿佛拎笑似的,掐住一个人的后颈,对苏景得意笑道:“这老道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见我发觉他,竟还敢对我动手。是个东土汉银,有那么点修为。”
被捉之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若仔细看腌舎不堪的袍子上,隐带松鹤纹绣,是道袍。
裘平安将手中俘虏往地上一放,喝道:“老道,快去见过我家主公,他问啥你就答啥,再敢造次老爷活吃了你”
老道站稳当、抬起头一见苏景,先是明显打了个愣,随即哎哟一声怪叫,也分不清是喜的还是惊的,跟着他直挺挺地跪下去,口中高呼:“拜见苏前辈.不不.不是前辈,不肖弟子拜见师尊”
苏景被他喊懵了,身边其他人也均告愕然,裘平安眨了眨小眼睛,对也是刚刚赶过来的小娃参莲子道:“贼道士抢你的买卖,不能忍”
老道见苏景发愣,赶忙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其实袖子比脸更脏,不过好歹把脸上的泥污抹得匀称了些:“师尊.弟子是无鱼啊.当年您老在归山大典上,当着无数同道面前.着我去领悟‘以德报怨’。”
说到这里苏景就想起来了,再仔细看也认出来了,心生狭促忍不住笑问道:“那天水灵jing你炼化了?”
哪有天水灵jing,只有一个空瓶
无鱼老道可是让苏景给坑苦了,闻言苦笑道:“无鱼有眼无珠,得罪了您老。”
往事已矣,苏景伸手把他拉起来,笑道:“以前的事情不用提了,你也不是我门下弟子。你来这里很久了?”
自打得了空瓶无鱼就躲来了这里一晃五十多年,他的苦闷自不必说了,而对这片荒莽之地,无鱼比着苏景等人要更了解得多:莽林中没什么危险,但也大得无边无尽,无鱼也曾做远足探险,可是根本就走不到尽头。
尤其是南方,无鱼曾向前走了将近一年、还未能走出林子
这件事已经不是古怪,而是荒唐了。
到现在苏景哪还会想不到,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苏景皱了皱眉头,正向和同伴说些什么,不料还不等开口,大地突兀晃动起来,坚实土地陡然化作细细地红sè砂砾,众人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便要陷下。
不用苏景招呼,修家狮乌鸦展翅,尽数拔地而起飞向半空。
从高处鸟瞰,视线清晰无比,不是十里百里、而是整座大地突起异变,所有植木迅速沉陷于红砂,不足盏茶的功夫莽林尽数消失。
即便苏景经历不凡,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茫茫无边的深绿被这古怪大地一口吞掉,心中也觉惊骇。
林子没了,蓝天之下,只剩蠕动不休的红sè沙场
无鱼老道满眼恐慌:“我来了几十年,一直都好好的,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裘平安伸两指、在无鱼的袖子上轻轻一剪,一块布料轻轻漂落下去,甫一接触红沙立刻沉下不见。
小泥鳅咋舌:“沉得真快”
青云比他直接多了,叱喝了句‘这是啥邪门法术’,手掐法诀一串护身金钱儿轰响地面,以三阿公对她的疼爱,叙蟾的宝贝岂能普通?可是连一方巨岩都能轰成齑粉的钱串儿,落入红沙中却连一个涟漪都未能掀起,也如老道的袖子一样,消失不见
叙蟾变了脸sè,双眸jing光闪烁不停,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裘婆婆闷哼一声:“沙在涨”
苏景也看出来了,地面的红沙滚滚蠕动、层层高涨方才莽林又哪是‘沉陷’,分明是红沙骤起如cháo,是淹没
沙cháo起伏,看似不显得什么,实则速度奇快,向着半空众人不断逼近。
情形诡异,但至少眼下还不用太担心,所有人都会飞遁之术,沙cháo向上涌大家就再向高处飞便是了,这地上沙子总不能一路拱到月亮上去,迟早会有势竭的时候
突然之间,晴空起贲雷,轰隆一声怒响直灌耳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