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锵锵和裘婆婆齐声怪叫,哪还顾得上隐身术、哪还能再有看热闹的心思,奋起神通飞天就逃。
可又哪里逃得掉不是逃不掉,是逃不开。
落下来的陨星,充其量二里方圆,若摆在地上,裘婆婆看都不看便能将其一脚踢飞,可是它自天外而来,这一路疾飞、猛坠,其间蕴含的力量何其巨大,哪怕是元神境界的大修在它面前,也不必一只螳螂来得更坚硬
它砸落,何异神佛蓄力一拳夯于大地。那是山崩地裂、可怕巨力横扫一切撕裂万物的下场,苏景和裘婆婆逃出个几十、上百里,和直接被陨星砸中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苏景真就觉得体内真元都告沸腾、乱滚乱冲,简直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吓得。
不是苏景怕死,只因他从未直面过这等凛冽天威和胆量没有丝毫关系,纯粹来自本能的惶恐、当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如此渺小时的惶恐
快若光电,来势汹汹的天火流星,已然划入孤峰千丈范围,此刻苏景和裘婆婆也才刚刚逃开十余里。便是这个时候,冥冥之中突然炸响一串凄厉呼号,山脚下、荒地中,蓦地窜出一头狗。
红毛犬。直扑空中、迎向飞火流星它出现时除了毛sè醒目些、看上去和普通野狗也没什么区别;但随它扑跃而起,这条犬子的身形也迎风而张
第一跳、窜上三尺、犬身长若大犀;
第二跳却足足三百丈自山脚直跨山腰,红毛犬的身形也扩至三十丈开外;
第三跳,干脆就直接冲上了云霄,恶犬大若山岳,而它那一身红sè长毛,也彻底化作了腾腾烈焰
火光万道,凶焰沸腾的恶犬,迎上了同样轰轰浩浩的天火流星。犬子凶口猛张,一下子便将坠世陨星咬在口中。
尖锐的摩擦声洞穿天地,炽烈火光明耀千里
片刻街后,终于在轰隆一声巨响中,陨星被咬了个粉粉碎碎,恶犬的身形也随之散碎、化作赤红云霞四散而去
并非真的红毛犬,只是一道法术罢了。
始作俑者,孤峰上的两个巨汉拍手欢笑,爱看死了这个戏法。
陨星崩碎,巨力消弭,但它带来的天火未灭,仿佛瀑布自天空垂洒,尽落于孤峰。
灭顶之灾说来就来、说散就散。苏景和裘婆婆不再奔逃,凝止身形呆在空中愣愣出神,还有些迷糊着,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现下苏景至少明白了,烧灼这大山的烈焰是天外飞星带来的,又难怪之前他辨认不出。
噩运不再但异象未止,孤峰流火、熊熊燃烧之际,山表、岩面忽然掀起了层层涟漪。
细雨落入清潭时,水面的样子。
而每一道涟漪荡漾,便会有一头黑犬显身,比着野牛还要大的黑犬。
片刻功夫,涟漪中钻出数百黑犬、满山遍野。
狗儿狂吠、撒欢地在山上奔跑,还有.贪婪、疯狂地吞吃着流淌于孤峰的天火
黑犬出现的‘涟漪’是法术,但苏景和裘婆婆都能看明白,这些吞火大犬全都‘货真价实’,它们不是法术,是真正的妖畜。
不用问了,孤峰上的无数抓痕,就是这些大黑狗在奔跑中留下的。
“祸斗?”苏景做梦般的语气。
“祸斗”裘婆婆语气坚定,声音却干涩得快要裂开了
‘皮如墨、目晶赤、似犬而吞火,名曰祸斗,做殃四方不祥甚矣’,几乎每一本记述妖邪鬼怪的异志中,都有这样一句话。
异志言话多为传说,就算说中了也是言语不详,寥寥几笔带过去,而妖门中流传下来的有关‘祸斗’的说法,便细致得多了:太上古时大妖横行,那时候的兽畜也远比现在更强横,祸斗便为其中一族,降生时灵智半开、体藏妖筋,说穿了这种畜生不需机缘,一生下来便是jing怪。
祸斗族中,曾修出过一位了不起的大妖,修得永生不灭飞升天外,但是到‘外面’转了一圈后似乎是觉得无聊,又回了出生地,号称‘焚穷大圣’。
飞升后再回来——这个说法于今看来荒谬无比,这千千万万年里不知多少大修证道飞仙,从未见过一人重返。但在上古时却并非如此,无论妖族大圣还是人间剑仙,得道后又重返此间的情形并不罕见。
族中有大圣,想不兴旺都难,荒古时候祸斗是个一个等一的大妖族,但突然有一天焚穷大圣不知去向,祸斗的老巢又遭遇可怕天灾,一夕之间jing锐尽丧,从此祸斗由盛转衰,早在千万年前就再踪迹可寻,世人只道它们已经灭族
祸斗这类妖物喜欢群居,群族观念极重,它们的xing情谈不上柔善,但也绝非凶恶种族,异志中所说的‘祸斗做殃、不祥’,纯属无稽,只是书生臆想罢了。
孤峰上,祸斗们欢快吞吃天火,召来陨星的两个巨汉满面笑容,时不时还会抱过一只经过身边的‘小狗’亲昵一番,‘小狗’也和他俩亲近得很,摆尾摇头地快活着。
南荒神奇,来这一趟果然是长见识了,看着‘人畜’和睦的样子,苏景放松了不少,前前后后的事情倒也不难猜,两个巨汉勾引流星,应该就是为了得到天火、来喂养这婿斗,待祸斗将天火吞吃干净他们便会离开,只剩下被烫得冒烟的大山。
裘婆婆在做苦思:“两处不对劲,一来,都是婿斗。”
祸斗和普通黑犬长得一模一样,苏景自然也按照狗儿去衡量他们,脱口应道:“这还小?”
祸斗长成,身形最少七丈开外、尾尖开岔如叉,眼前这些不过野牛体型,尾巴也尚未变化,算起还只是幼崽。
数百头幸伙,竟没有一头‘大狗’,着实有些奇怪。
大概解释两句,裘婆婆又讲出第二个古怪处:“祸斗是火xing妖,天生亲火没错,偶尔也会吞火,但是像这么贪婪地吃火,不应该的”说到这里,老太婆摊开双手:“或许是故老相传的说法有误吧。”
毕竟谁都没见过、更未养过祸斗,裘婆婆也不敢确定妖门中的传说就一定是对的。
这个时候,两个巨汉不再和‘小狗’玩耍,咧开嘴巴乐呵呵地向着十数里外的苏景挥手,口中依依呀呀、手势纷繁复杂,不知想要说明什么意思。
苏景和裘婆婆逃跑时隐身法术破去,巨汉已然看到他俩了,只是刚才没得闲,现在才来理会。
对他们的手势苏景完全看不懂,但裘婆婆本身也是大妖,大概能明白他们的意思,对苏景道:“邀你我去做客。”
苏景才不去,万一两个巨汉又弄出颗火流星来招呼客人,他可受不了。
不过两个巨汉的模样和做派,的确是淳朴之辈,苏景对他们并不反感,一拍锦绣囊取出一坛六两事先为小祖宗准备的好酒,催动翅膀靠近孤峰一些,跟着笑道:“送你们。接好”单臂用力将酒坛扔了过去。
装酒五十斤的大坛子,落在巨汉手上还不如个茶杯大,两人凑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揭开泥封,用最细的小手指勉强伸入坛口沾了沾,放进口中品尝一个巨汉立刻面现痛苦、大声咳嗽不听,另个则眼睛猛地一亮、喜sè昂昂开心大笑。两个家伙反应截然相反,显然一个天生厌酒一个本xing贪杯。
好酒的那个喜不自胜,看样子是想要还礼,竟一伸手把自己的眼珠给扣了下来,抬手向着苏景扔来。
礼尚往来。
只是他的礼物南荒人士都是这般热情么?刚刚遇到一个‘请吃我爹’、又碰到一个‘笑纳吾目’。事情诡异,可苏景眼前的情形并不血腥,贪酒巨汉自剜一目后,用力眨动几下眼皮,眼中内又重生出一颗珠儿,转动几下、jing光闪烁完好初入。
而被他掷出的那颗,甫一迎风立刻幻出迷离光彩,变作一块七彩琉璃飞向苏景。
只是七丈的巨人,哪怕他是小眼睛,也得有磨盘大,何况巨汉还都是凸起大眼。
裘婆婆迎上几步,将其轻轻巧巧地接在手中,妖元略略一探、随即对苏景笑道:“没灵气了,但还是一块大好宝石。”
寻常宝石对苏景这等修家无用,但他给巨汉的酒又何尝是什么媳东西?不管怎么说他都赚了,另也足见对方实在。苏景哈哈一笑,对着两个巨汉拱了拱手:“多谢,这就告辞了。”
言罢转身yu走,不料此时孤峰上忽然响起一声哀鸣,一头正在欢快跑跳的祸斗,猛地摔倒在地,身体抽搐不休,身子一僵竟无端端地死去了。
孤峰上的快乐气氛戛然而止。
所有的祸斗都停止吞吃天火,抬起头望向倒毙的同伴长得像犬,但它们不是兽畜,而是懂悲喜、知爱恨的妖jing,望向同伴尸体的目光里浓浓悲恸。
只有悲恸,并无意外,仿佛它们知道那头祸斗会死。
‘扑哧’
轻响传来,倒毙在地的祸斗无火自燃,一团黑紫sè的火焰自它腹中窜出。
祸斗天xing亲火,却对这尸身烈焰异常恐惧,无论距离远近,全都不自禁地向后退开几步。
黑紫火焰凶猛,转眼尸体被烧灼成灰,随风散去了。
下一刻,呜呜哀鸣飘散于孤峰,所有的‘小狗儿’都呜咽做声,哀悼同伴。两个憨憨地巨汉眼眶湿润,竟然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而呜咽哀鸣未完,孤峰上,陆陆续续又有几余头婿斗倒毙,与之前那头一样,抽搐、死亡、体内火起焚烬尸体。
哀声更重了。
虽然不同门不同属,但妖xing之间自有相通之处,裘婆婆从它们的哀声中听出了两处意思:既有感怀同伴之情,也哭哀己身之意,似乎它们谁都逃不脱这样的下场。
裘婆婆眉头微皱,苏景则望着祸斗尸体中焚起的火焰若有所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