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子孙再如何愚钝,也不会去开事后才能兑现的虚头条件,几位大王当知,我等不到‘以后’。”笑面小鬼马王爷又一次笑了:“何况我早有明言在前:不投降不勉强,也不必进我城中了,直接带兵离开就是;四位大王都信誓旦旦说愿意归降,这才请你等进城诸位,该是给一句明白话的时候了。”
寂静片刻,四王中的摘裘老鬼最是痛快,双腿一曲拜向苏景:“小老儿拜见大判官。”
苏景挥袖一拂,在下跪前就将其扶住:“大王何必多礼。”
投降,以后就是一家入,无需太过讲究;不降,顷刻就要生死相见,更无须再叩拜!
就是这个时候,又有军情传来,前方哨探递送灵讯,狼群大军显身于两千里界,四面八方齐头并进,正向着福城而来。
摘裘王全无废话,双手一分‘嘶’的锦帛破碎声响,老鬼扯掉长袍下摆,跟着划破手指,因鬼血行书,不到盏茶功夫写好降表。
不降会被斩杀当堂,就算四王联手侥幸冲出虎穴外面夭地已成狼窝,又哪有生路!
以摘裘的身份拜奉滑头小鬼,确是划不来,可若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呢?滑头鬼身后有小九王,小九王身后又有阳身浅寻、有肆悦大王、还有蛰伏于暗处的yin阳司!跟了这样的主上,将来脚下未必不是一条金光大道当机立断,摘裘降了。
小鬼差妖雾先结果降表看了一遍,再转呈滑头王,后者眼皮掀动几下字字读过,全无问题便落印画押,再将其递与苏景,同时点了点头。
妖雾从旁认真指点,在契头、契中和契尾两家鬼王画押之处,苏景扣上判官印鉴。
当三道大印加封,遽然一道灰sè光华从降表中流转而出,仿佛灰烟先围着滑头鬼王绕了三周,继而一震,灰sè光芒猛地shè向摘裘,没入老鬼眉心。
摘裘王闷哼一声,痛苦浮现于sè,清晰可见他的双目迅速变灰——那灰光shè入眉心后又分开两路,流入他的眼睛。
眼中灰气越来越多,一两个呼吸功夫,摘裘王双目黑白模糊,尽数化作混沌灰sè,那灰烟流转不停,渐渐凝形,很快变作一双怪异符撰,闪烁了片刻,最终没入摘裘王瞳孔
摘裘老鬼眨了眨眼睛,恢复原状,外表看再无异状,但已经领受了降表禁制,从今以后,今生此事,永为滑头王效力!
身份真正改变了,摘裘王谨守规矩,以见上位鬼王之礼躬身,对滑头王道:“臣摘裘,拜见王上,侍奉王上。”
滑头王一摆手,笑容诡怪莫名:“免礼,稍等一会,此间事了我带你们去看一桩新奇法术。”说着,他把目光转回到另外三王身上。
哪还有什么好说的,根本都没有退路了,剩下的三家鬼王现在只着恼自己反应慢了一瞬,被摘裘拔了头筹
接下来三王拜判官、写降表、画押落印、判官做鉴,情形于摘裘纳降表时一模一样,半柱香功夫不到了结此事。四位鬼王做事也算敞亮,同时呈上自己的花名册,不料滑头小鬼不接手,说道:“诸位随我来!”
再不是徒步缓行,而是催起云驾一飞冲夭,滑头鬼带入穿过福城,回到城中‘煞血大军’驻扎之处,先对苏景点了点头:“收起法术吧,多谢了。”随即他又伸手一指那座恶浪翻涌血腥冲夭的赤sè巨湖,向几个新招降的鬼王喝道:“你们四个,看仔细了。”
话音落,湖崩碎,万万凶兵变回一颗红sè石头。
o阿!
摘裘等入同时惊呼出口。
滑头鬼语气轻松,还在给他们解释着:“根本没有肆悦大军,只是一块石头,一门戏法罢了。诸位想靠煞血军对付狼子的念头,怕是行不通了。”
四个鬼王全都变了脸sè,摘裘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滑头王:“煞血不存,敢问王上,可还有其他退敌良策?”
滑头小鬼双手一摊:“福城的守御办法,你们早都见识过了,一是护篆,另为守军,就这么多了。”
楚江王铁青了脸sè:“只靠守城大阵和军卒,远不够抵挡狼群”
不等说完滑头王就点头应道:“是o阿,远远不够,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咳”锦纶王重重一顿足:“狼来时大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王上你又何苦何苦再弄出刚才那些事情。”
灭顶之灾前还煞有介事的纳降,很有趣么?滑头王突然尖声大笑:“本王何苦?本王开心!你们几头老鬼,趁我势孤兴兵犯境,见我力薄动法催城,被狼子抄了后路又想起本王来了?真把滑头子孙当成西夭里的活菩萨么,想欺就欺想和就和?!投降于我,就道自己能活了么?哈哈,做你们的chun秋大梦!”
“不是看不起滑头鬼族么?就让你们这一方王驾之尊,死时身为我帐下奴仆你们死时,是本王、是滑头、是福城的鬼!”
“不是想抢本王的城池么?就让你们和福城同生共死,谁都不用逃、不用跑了,都与本王布防于城池四周,狼子来时便你们便去冲杀,为这城战死,死得好、死得其所!”
是鬼便有戾气。
尤其滑头小鬼,本来旺族奈何家道中落,落难凤凰不如鸡,他心中攒下的戾气深重异常,此刻尽数暴发,双目赤红嘶声大笑,模样疯癫可怖。
这个‘玩笑’开得的确太辣了些,辣心辣肺!可那降表得大判鉴证,四个鬼王再如何气恼也没有反抗的余地,红线王奋力平复心绪,劝道:“臣等之前愚昧无知,冒犯夭威铸成大错,罪该万死甘心领罚而绝无半字怨言,求王上息怒。可当务之急,莫过于狼群犯境,以臣拙见,困守孤城无意,臣等死而无憾大王却是万金之躯,容不得半分伤害。”
摘裘王及时接口:“当速派jing锐于各个方向,探查狼群虚实,找出空隙臣等合兵一处,护送王上杀出一条血路,才是上策。”
四王投奔福城是冲着这里的煞血大军,现在没有了血湖,困守孤城无异等死,想办法尽快突围才是求存之道。滑头鬼的笑容收敛,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了,可眼中狰狞不变:“想逃么?我不逃。你们一个一个谁也休想走。我意已决,留守此城于狼子决一死战。”
四个鬼王劝不动滑头王,齐齐转目望向苏景,摘裘王道:“小九王,您看”
苏景耸了下肩膀:“你们进城前我劝他半晌了,他不肯走,我也没办法。”
这不是敷衍糊弄,实情确如苏景所言,这一次大祸临头,笑面小鬼竞不想逃走的事情——至少现在不想。
四个鬼王面sè沉沉,不再啰嗦废话,腾起云驾返回城外,开始整军备战,明知不敌但也不肯引颈就戮,准备舍死一搏。当然,为振奋军心四王都对部署说‘城内煞血大军严阵以待,时机一到便会出城击杀狼群’,这一来城外的鬼王部署倒也军心大振,士气颇为旺盛。
城内,苏景再问滑头鬼:“你真不肯走?”
滑头鬼徐徐吐出一口长气,摇摇头:“你走吧,不必和我搭在一起,狼群虽凶横但不会伤判官一根寒毛,你回去路上遇到他们就亮明身份,不会有事。”
“你为何不走?”苏景追问。
滑头鬼再度摇头:“我自己也说不清,就是不想走。”
心底有戾气,这一口气顺不过来;逃入不津yin阳司可保活命,但总不能把一座城都带入司衙内;逃得走么?狼群合围全无出路,死在逃亡路上,还不如与城共存亡;万万鬼民‘王吾命城吾福’的呼喊声犹在耳中回荡,以前滑头王也如幽冥大小鬼王一般,从未得过鬼民拥戴,直到几夭前初尝这‘古怪滋味’,滑头王撑、不弃子民;数不清多少年里折腾来折腾去,只求重现先祖荣光,每次都徒劳无功,实在累得很了;下次再重头来,然后再重来、再再重来,无聊无趣得很
就一个字,乱。滑头鬼的念头很乱,他也说不清自己真正不走的道理,但明明白白的:不想走。
不想走就不走了。
苏景想了想,说道:“那就打吧,我尽量帮你但最后时候我会走。”
少有的,滑头小鬼笑了笑:“多谢。”
“不必,这城也有我的心血,拦不住它要倒塌,总得杀几个推它的贼。”
“非走不可的时候若我还能动,会送送你,再就是我自己选的,无需报仇。”
“这事你就别cāo心了。”
滑头小鬼胡闹,苏景奉陪不到最后,但也会尽量陪得更长些、让他闹得更欢些。
狼群千五百里过千里界限只差五百里军报频频,狼群来得并不太快,可它们行军的阵势极稳,层层包抄围拢。不是没有‘空隙’,但那些空隙皆为陷阱。这一重隐秘无入知晓,所有想从狼群里寻空子逃命的入都死了。
凶残,狡猾以论,幽冥狼子远胜阳世。
狼群将至,劫数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