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终南山小半仙他来过四次,但距离最近一次也有六年了。
他们刚到终南山脚下,就有一个牧童骑着牛走了过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长得也白净可爱,一手拿着牛鞭,一手拿着一封信,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奶音,“你是叫小半仙吗?”
小半仙道:“不错。”
“这是一个哥哥让我交给你的。”牧童却不递过信,歪着脑袋道:“他说你会给我十两银子作为报酬。”
小半仙知道那个哥哥是谁了,能想出这招的除了吴昊还能有谁。
因为吴昊深知用银两让别人为自己卖命,而不是自己为他卖命,这才是钱真正的力量。
如果吴昊为钱卖命,就等于把力量给了雇主,如果钱为吴昊工作,吴昊也就能控制这种力量。
吴昊明白一个人不一定付了代价有报酬,可是不忖代价的报酬是永远不会有的,即使有,也是不可靠的。
大多数人都希望有一份工资收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有恐惧和贪婪之心。
就比如那些以美色骗取男人钱财的女人其实只不过是另一种成功的商人,她们比自己的那些姐妹的头脑要清楚。
她们以职业精神将自己的货物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然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成功的商人与以美色骗取男人钱财的妇人都要同一种东西——钱。
人们为什么需要钱呢?可能是因为恐惧感,如果没钱的恐惧会激励他们努力工作,当他们得到报酬时,贪婪或欲望又开始让他们去想所有钱能买到的东西。
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模式,所以那些需要一份工钱的人是就金钱的奴隶。
如果想要获得自由,就永远不要需要一份工资或者一份工作。
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比如给乞丐一些救助,可这就是好人吗?那为什么一开始会有乞丐存在呢?
可能是他们剥削别人,然后创造出乞丐,之后他只给予了一小部份——然后他就成了一个好人。
而此时的小半仙也是很无奈的掏出十两银子递给牧童,牧童这才递过信。
小半仙拆开一看,里面是地图,很简易的地图,小半仙却看得心里五味杂陈。
这条他走过,目的地他也知道,他来终南山四次四次走的都是这条路,到的都是这个目的地的。
姜夕颜见小半仙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小半仙将信叠好,“走吧。”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二话不说就朝牧童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姜夕颜瞧他的身形也赫然反应过来,这种时间这种地点,怎么会有一个牧童出现。
姜夕颜刚想跟着追去,就看到小半仙回转,小半仙道:“消失了,没追到。”
姜夕颜道:“看见是个孩子,就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小半仙道:“走吧,既然他们要我们去,我们就去吧。”
姜夕颜看出端倪,“你认识那地?”
小半仙苦笑,“去过四次。”
就在这时,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小半仙回头就是一掌,就听到无垢的声音,“哥,是我。”
“无垢?!”身后空荡荡的,小半仙压低声音问。
无垢‘嗯’了一声,“对不起啊哥,睡着了。”
连续两天奔波无垢也累的够呛,找了块避风处倒头就睡,无垢是个没心事的人,睡得也沉,直到刚才听到他们说话才醒来。
小半仙心里却有些歉疚,清净和尚将唯一的徒儿交给自己,可自己几乎一天好日子也没让他过过。
小半仙问:“你用了隐身符?”
无垢道:“是莫哥给我的,要我摘下来吗?”
小半仙道:“不必,你就这样跟着我们一起。”
无垢道:“哥,现在就走吗?”
小半仙点点头,“走,去救你小蝶姐和瑶儿。”
而这终南山每一段盘旋而上的山路旁边,总是能够看到很多那样没有棱角,安安静静散乱在一旁的石头。
竟然让小半仙心里有种温暖,一种久违的精神的温暖。
那些扰人心绪、伤人感情、令人心灰的东西,对它们讲情面,就是跟自己的心情过不去,见识过就够了,留在心里。
冬天的山,那石头就少了青缺了蓝,都泛起淡淡的土黄。
树是枯褐,草是枯黄,只有一丛丛的桦林在泛着灰白,象蒙着一层薄纱。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萧瑟,没有生机,而且山石很冰冷,有山水渗出,哪里就涌出了冰柱,一团一团的绣在石缝上。
长长的冰柱就象溶洞中的石笋,有碗口粗的,也有筷子般细溜的,阳光下,发着水晶似的光亮。
人本是大自然之子,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何处不能歇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
因初生牛犊,不怕这猛于虎的世道,始终相信着有那么一天,能返回山林自然,逃脱人世樊笼。
很多人,很多年以后,叫荒芜的阊阖风吹散了少年踌躇,心中磐石竟成沙硕,轻一碰,便散了。
有多少人能死不退缩、死不回头、死不相让呢?若真能,便是老天也要顺了他的意的。
然而这道理,大部分人,却是不明白的。
朝阳坡看去,清清瘦瘦的山石上荒凉着枯褐的丛林,阴坡里,满山斑斑驳驳的积雪。
雾凝成水,水结成冰,冰块压在小半仙心头又冷又沉重,我战栗着,急急向前走去。
小半仙长长叹了口气,仰望穹隆,天是苍凉的蓝。
不似春夏的清澄,这种蓝是空心的,倒扣在那里,冻豆腐似的,流淌不下来。
虽然有些东西从来没有属于他,但乍然远去,也还是觉得遗憾。
气也吐不出来,眼面前的物事也看不清楚,脑盖底下,他只觉得有一片火在那里烧着。
姜夕颜在这山里方向也辨不清,思想也完全停止,迎面吹来的冷风和雪片也感觉不到,他只把两只脚同触了电似的尽在交换前进。
不知随着小半仙了多少路,走了多少地方,等得神志清醒了一点的时候,他看看四周已经晕头转向了。
他们走过了潭水和上方山体岩石之间最狭窄的地方,纵然是泡在了水里,以正常成年男子的身高也必须在头顶山岩的压迫下弯腰。
这段路长达数百米,山崖和水面之间只有一条小缝,勉强供人将鼻子露出来,稍一不注意就会呛一口水,一行人走得可谓是举步维艰。
在这里用赤子之心来观照,就会发现自己是多渺小,在人群之中,若没有整个市井的护持,姜夕颜才发现自己现在连吃一套烧饼油条都成问题呀!
什么时候能看清自己不如人的地方,那就是对生命有真正信心的时候。
就比如姜夕颜对小半仙喜欢她这件事,非常没有信心。
那种不真实感,就像是隔着一块透明的玻璃踩在万丈悬空的地方。
一路走过去,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寸步难行。
经过了一段山路之后压力骤起,姜夕颜感觉到跳着的心脏顿时停了下来,甚至还能听到自己血液沸腾倒流的轰塌感。
云层格外厚,格外黑,光怎么也穿不透,左右上下堆叠,如参差的岩石,三人在缝隙间行走,迎面不时有直撞过来的云朵,当然倒不用怕被撞破脑袋,直接从中间穿过去就是了。
此地仿佛听见任何声响,总觉得一旦松懈下来,就会被漆黑的管壁压扁,而且下面就是深渊姜夕颜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能不停地往前走。
姜夕颜的心跳动得很快,随着心的跳动,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直往上升,仿佛是要飘到空中去。
小半仙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这山就想心若是此石动了起来,他会不会直接被压扁。
三人缓步走在其中,每个人心头都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走的速度比平时要缓慢许多。
前面是阴暗的,淡黄色太阳,午时将至,可天却依旧阴着,灰蒙蒙地,看着就叫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风不大,却寒得紧,吹在人身上,冻得慌,再加上此地所独有的暗晦之气息难闻至极,处身其中着实不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姜夕颜呵手,肩头覆霜,他本是女子,此地修为难庇,受不住这黄泉阴寒。
望见天空墨色潺缓,姜夕颜竟一时忆起千种前尘。
阴风拂过,吹得姜夕颜肝肠寸断,他指探缝隙,在这茫茫浓墨间什么也捉不到。
姜夕颜身寒神散,倚着壁恍惚入梦,觉得神魂飘然,几乎要撑不住了。
此际的姜夕颜似已被浸入冷水里,通身作冷,心肝都酸,倒坐着没法转动,两条腿也跟着弹起琵琶来。
因此不能停住脚步,不管姜夕颜觉得如何滑稽好笑,也不能半途而废,务必咬紧牙关走下去。
走着走着,原先以为做不到的事情也都说去了,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全的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能用的全部用上去,全力以赴,不足为惧的。
可姜夕颜如今的确很疲劳,精疲力竭,觉得再走下去就要垮了。以致于停下了脚步。
姜夕颜着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听见了远处灌进屋的风声,忽忽悠悠的,心里落地成灰一片霜地寂寞下来。
她感觉到了头重脚轻的空茫,仿佛除了喧嚣之外,人世间就在脚下沉甸甸地坠着姜夕颜,把她固定在脚下这片地上。
姜夕颜觉得自己的生命曾有过几十秒钟的中断,那一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一具虚空的肉身遗体,仿佛身体已飞到云眼里,又飘飘的落下。
迷糊了好大工夫,到神经恢复原状时,才又微微叹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