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澜江白帝城后, 顾矜霄和鹤酒卿正在蜀中故地重游。
那个道观废墟,依稀还有记忆里的模样。说起当年初遇, 才知当时彼此都心念微动,不似以往。
“在下名叫,鹤酒卿。道兄如何称呼?”那是鹤酒卿第一次主动想要认识一个人。
原来,纵使相隔万年记忆全无,下一次遇见的时候,他们还是会认出彼此。
因为这,鹤酒卿从不担心有朝一日轮回分离,漫漫时光他遇见过无数精彩绝艳之人, 但这颗心只有遇见这个人的时候, 才会复苏。
秋水在天清如月,只是麒麟山庄的一处别院,除了二三仆从清扫,很少有主人来住。
说起, 当年钟磬和林幽篁的交易,那忽男忽女背后的隐秘。
“我第一次看见你, 是在麒麟山庄,当时你在给林照月弹琴,那时候, 作为钟磬的那一半, 还只是无形无状的恶念, 寄居在林幽篁的残魂里。听到你的琴音, 我才第一次彻底醒来。”
然后, 在秋水在天清如月里,作为林幽篁与叫顾相知的他,正式相遇。
落花谷一片旧址遗迹,似是很多年前就已经荒弃,如同很多自然衰败的族群。
残破的铸剑台,并没有祭台棺材,空气里也没有残魂怨念,仿佛那血祭恶念,从源头被掐灭了。
一路走去麒麟山庄。
一路沉浸在粉红泡泡里晕晕乎乎的神龙醒悟,立刻催促:
顾矜霄微微一顿。
大白天的,平白站到人家的屋顶上,任谁看都不是什么好人。平时可以仗着下战帖,让人当做是桀骜挑衅。今日却不合适。
不过,要拿到成就,也不一定是要真的站在上面的。
鹤酒卿是听不到神龙说话的,只能感觉到这戏参北斗灯盏上灵气盎然,似有灵物附着其上。
他微微侧首,询问道:“怎么了?”
即便眼蒙白纱,也不影响他第一时间察觉到顾矜霄的异样。
顾矜霄看着鹤酒卿,眉眼一点温柔沉静,认真地说:“你想不想再试一次,和我四手联弹?”
不是要去拜访麒麟山庄吗?突然却说弹琴。
鹤酒卿微微一怔,很快却『露』出从容薄暖的笑容,清冷声音透着几许期待:“好啊。”
那时候四手联弹的是林幽篁顾莫问,是鹤酒卿顾相知,缺了完完整整的鹤酒卿和顾矜霄。
顾矜霄退后几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相视而笑。
“站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
鹤酒卿不懂这是为什么,却安然信任地点头。
那人脚尖一点,就像凌空而起的青鸾,来到他的身边,握住鹤酒卿已然伸出的手,带着他扶摇碧霄而上。
身体变得格外轻盈,仿佛两片任凭风吹去任何地方的叶子,仿佛传说中的比翼鸟。
地下的一切逐渐远去渺小,淡淡云烟从身边拂过,浅青音阵『荡』开无数涟漪生花。
顾矜霄的手从鹤酒卿的腰上离开,引着他的手放在虚置身前的琴身上,四只手在琴弦上勾起泠泠清越音波,奏一曲青鸾仙鹤相引。
飞过漫漫无际翠海竹波,飞过白『色』雕栏画栋,飞过五百年麒麟山庄高达百丈的正殿……
地上的人听到这飘渺而来的琴音抬头望去,看到遥远而来的鹤影,半空飘落的几片竹叶。
等最后一个音符淡去,便见一道青衣伴仙鹤而来,落到他们麒麟山庄的正殿广场前。
麒麟山庄的人怔愣许久,看着那人白发如雪,容颜俊美尊贵,依稀仿佛九天之上而来的仙君,一时之间竟忘了质问何人无故闯入山庄。
鹤酒卿若非刻意显『露』形迹,等闲没有人能看到他,那些人眼里,便只看到顾矜霄一人。
顾矜霄微微颌首,尾音极轻的声音平和:“劳烦通报一声,顾莫问拜会林云庄主。”
那些人这才愣愣回神:“您请稍等。”
那阵琴音盘旋麒麟山庄上空片刻,闭关中的林云自然早有察觉,此刻已然走出来。
林庄主面容秀丽,眸光清湛,眉宇温和透着英气,平静地说:“原是顾先生,请。”
顾矜霄来麒麟山庄的目的和别处一样,都是为了画美人图和切磋武学。
不过,顾矜霄和顾相知那么像,一『露』面必然会被人发现,为了顾相知,顾矜霄的态度也要友善一些。
为此,他特意支走林家姐弟和容辰,还有顾相知以后,才单独来正式拜访的林云。
以,顾相知失散多年的兄长的身份。
……
离开的时候,林云面带微笑,亲自送顾矜霄出门,显然此次会晤,宾主尽欢。
鹤酒卿因为未曾显形,林云看不到他,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跟进去,做这种无礼之事。
他和仙鹤小白在庭院等了一阵,直到顾矜霄出来,才走到他身边。
告别林云,两个人乘着仙鹤往白帝城的方向而去。
鹤酒卿揽着他,左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等了很久吗?”顾矜霄问。
“还好,正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鹤酒卿唇边一点浅笑,白纱蒙眼的脸上,那笑容若隐若现一点神秘朦胧,并不如以往清冷温柔。
顾矜霄眼底微微放空,少见的有些漫不经心,静静地靠着他,揽着他的腰。
唯恐鹤酒卿沾染此界因果,不愿他现身被看见的明明是顾矜霄。可若是这个人当真只属于他一人所有,又开始心疼起这只鹤会不会寂寞。
虽然鹤酒卿没有问,顾矜霄却主动说给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都在做什么。
“我告诉她,之前挑战诸多江湖人,目的是为了作画。我们探讨了一番武学之道,她便同意我为她作画了。之后,我跟她说,我是方士,白帝城十二殿的考验,是为了挑选一些合适的人,协助幽冥重建秩序。想请麒麟山庄日后相助一二。”
鹤酒卿认真地听着:“她答应了吗?”
“她听到我说,我是顾相知的哥哥。这些事,以后主要是由相知主导,便答应了。”
听到顾矜霄说,他是顾相知的哥哥,鹤酒卿唇边的笑容微微加深一些。
清冷声音低沉,温柔得有些缠绵:“阿天这个谎,是要撒一百年了吗?”
顾矜霄一怔,抬头去看他,却被那人抬手温柔捂住他的眼睛,绵绵密密的亲吻。
松开的那只手抬起来,却只是轻轻放到鹤酒卿的肩上,启唇静静地感受这只鹤温柔的攻城略地。
那人的手揽在他背上的蝴蝶骨,轻轻的摩挲。
黑暗里,他整个人好像被这只鹤笼罩,鼻息间是属于鹤酒卿好闻的气息。
鹤酒卿身上的气息,是顾矜霄嗅过的,世间最好闻的味道,有松木淡淡的香味,野草浆果和远处清溪,被穿过枝叶的阳光晒暖。
被他拥抱,就像置身在吸饱了春日暖阳的林地里徜徉。
顾矜霄喜欢鹤酒卿的拥抱,喜欢他的温度和气息,喜欢他偶尔的占有欲和失控。
并非以此来确定这只鹤对他的喜欢和需要,鹤酒卿的感情从来温柔却深不见底的漫长,如同春风萦怀,哪里还需要问,那枝寒梅是否盛开。
顾矜霄只是,唯怕自己给他的不够,需要以此来知晓,鹤酒卿是否真的满足。
隐忍克制,清冷禁欲的鹤仙人固然很有魅力,可是,顾矜霄更偏爱那只鹤打破禁忌后,诚实的贪得无厌和索求无度。
顾矜霄想宠爱鹤酒卿,纵容,或者说是溺爱。
他想给他所有。
……
鹤酒卿看着被他捂住眼睛的心上人,俊美的面容隐隐有着沉静包容的温柔,让他的心波澜暗涌,如同掌心之上被睫『毛』轻触的心动。
好喜欢顾矜霄。越来越喜欢。
喜欢到,怎么也舍不得欺负。
人间的譬喻,原是这样深刻形象,捧在手里怕摔碎,含在嘴里怕融化。
只想在心里铸个柔软安全的花园,让那个人小心住进去,还要开个窗,时时让阳光雨『露』照耀。
他微笑叹息一声,缓缓松开捂住那人眼睛的手,抱住他慢慢的晃,轻轻地念:“顾矜,顾矜,顾矜……”
他念一声,顾矜霄就静静地应一声。
等小白飞到白帝城玉龙衔月后的蓝花楹水榭后,顾矜霄却紧紧拉住了鹤酒卿的手不放,眉宇微锁。
鹤酒卿回首,额头相抵,触『摸』感受他的温度:“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顾矜霄抿唇,寒潭一样的凤眸,因漫漫时光消融的凌厉,少有的浮现过去才有的淡漠。
“我不想,你们相见。”
鹤酒卿怔然:“我和谁?”
“你和,过去的我。”顾矜霄微微别开眼神,眉宇微蹙。
鹤酒卿怔然之后,莞尔失笑。
顾矜霄微微锁眉,静静地说:“你第一次遇见的,是过去的顾矜霄,他比现在的我好。你若是见了他,无论你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我都会很在意。不,只是想一想,现在就已经很在意了。”
鹤酒卿笑容薄暖,浸满温柔,隔着白纱看着他,心里仿佛有蜜糖慢慢流淌。
这种感觉,鹤酒卿怎么会不知道呢?
毕竟,从与顾矜霄重逢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反反复复,吃过很多这样的醋了。
顾矜霄喜欢鹤酒卿,作为钟磬时候的他会醋,会嫉妒。
顾矜霄和钟磬保持距离,钟磬还有共享钟磬记忆的鹤酒卿,也同样失意酸涩。
他的失意是双份的,微甜也是。
但此刻,鹤酒卿却什么也没有说,清冷从容的声音,温柔地说:“好啊,那我就不见了。不过,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想告诉他:我也是,一直吃了很久的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