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高一层指挥的姜先当然没有沾沾自喜,他意识到了自己已经犯下了足够让李荩忱恼火的错误。
“火炮为什么不直接开火,向纵深掩护射击?”李荩忱的声音带着冷意,好在这是演练,若真的是战争的话,那不知道要有多少汉军将士丢下性命?
一失足成千古恨,将领的指挥出现延迟,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一场战争的失败。
李荩忱可不能不管不问。
姜先急忙单膝跪下:“回陛下,臣之疏忽,火炮停止射击之后,士卒多相助登船,火炮处无人操控,待船只上岸,船上士卒才得返回。”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其实的确不怪姜先迟钝,而是五牙大舰本身就有缺陷。
五牙大舰的吃水本来就比较深,现在姜先他们针对敌人水寨之中器械完备的特点对船只进行了改装,就等于又加大了五牙大舰的吃水深度,为了能够尽可能的靠近岸边,自然就只能从另外的角度上将增加的吃水再削减掉,于是就只能减少船上搭载的士卒数量。
毕竟相比于之前,船上有了挡箭效率更高了的巨盾,自然就不再需要有那么多人没事扛着盾牌站在甲板上,因此船上士卒数量减少本来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问题就在于数量减少就意味着很多事情一个士卒也不可能拆开了当做两个人来用,尤其是船上士卒换乘船只登陆的时候,剩下的士卒光是忙着操控绞索、稳定船只等等就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操控火炮甚至诸如投石机这些原有器械的士卒也基本上都过来帮忙,谁还能操控火炮来完成炮火延伸呢?
“如果中间有断层的话,我们的损失必然会非常大。”李荩忱径直说道,这个问题存在不假,但是并不是真的绝无解决的可能,“我们的首要任务不是把人送到水面上去,如果不能压制纵深的敌人,那送再多的人上岸也是给敌人做活靶子。”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指着水面上的那些小船只:“届时上岸的士卒也会以淮水南岸的陆师为主,水师战船主要负责在水面上进行掩护射击,上岸的事倒是可以缓一缓。”
内河水师的战船数量虽然不算少,但是想要一下子摆渡上万大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到时候陆师横渡淮水,肯定需要征发大量的民船作为运输的主要工具,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些完全按照民用标准建造的船只,就算是直接撞在滩涂上也没有什么好心疼的。
相比之下,水师的这些蒙冲和赤马所能运送的士卒最多有几千人,对于需要渡河的庞大军队数量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所以应该还是以在水上靠近岸边掩护和进行炮火支援更妥当。
水师之所以急哄哄的想要送人下去,李荩忱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水师自然是担心一场大战之后,自家只有个炮火掩护的功劳,到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就没有自家什么事了。
水师也好,海军也罢,现在横行水面之上,倒是颇有几分独孤求败的感觉,所以每次他们都很难拿到什么泼天的功劳。上一次南征之战,那么多论功行赏的人当中,也就只有一个戚昕算是获得了大功,陆师占据了绝大多数。
所以水师也渴望着能够在这一场渡河大战中抢夺到一些功劳,若是继续让战局发展,再往北方的话,用到水师的地方自然也就寥寥可数,除了大河之外,北方几乎再难找到什么需要水师大张旗鼓出动的时候了,这种心态和当初海军在卢容之战中坚持要上岸和陆军并肩作战实际上是一个道理。
李荩忱倒是并不反对陆军和海军争抢功劳,三军用命,这是他作为一名统帅应该高兴看到的。
但是这种争抢功劳,应该是建立在士卒不会因此白白牺牲的基础上,否则那就不是三军用命,而是白白丢命。
“只要能够起到炮火支援的效果,那么水师的功劳就不会小。”李荩忱径直说道,“军中届时会有专人负责居高审核判断,水师压制了敌人多少弓弩手、多少大型的攻防器械,这些都会变成你们的功劳,如果你们能够想办法直接把敌人的水寨拆除掉的话,那更是大功一件。我大汉计算功劳,绝对不只是依靠人头的数量,你们的目光自不能太狭隘了。”
李荩忱说话并没有太严苛,但是也明显能够察觉到话语之中的不满。姜先等人急忙拱手请罪。
李荩忱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伸手扶着栏杆看向前方的战场,汉军的旗帜已经插在了敌人的水寨上。但是这赤色的旗帜在李荩忱看来,却似乎沾染了不应该沾染的鲜血。
大汉的好男儿,不能因为争功而白白牺牲。
在秦汉时期,计算功劳就是依靠人的首级数量,但是在大汉,随着火器等器械的发展,只是依靠这个自然就变得不可靠了,火枪还好,火炮轰过去,尸骨无存,那首级又算谁的?
因此大汉的功劳计算方式又开始要进行适当的改革,原本的时候大汉也不只是依靠人头数定功劳,但是人头数终究是不可替代的一个标准,后勤辎重队伍立下的功劳,在大多数人的心中,还是和实打实的人头数无法相比的。
现在李荩忱更倾向于通过一个集体所取得的战果给这个集体或者集体之中突出的一部分个人记功,例如一个火炮操控小组能够摧毁了敌人的一座箭楼,那么这个功劳平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并且折合多少人头数——没错,就算是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人头数依旧是最简单方便的计量单位,不过这个人头数现在也不只是单纯说的是人的脑袋数量,俘虏的数量也算。
甚至对于缺少人的大汉来说,俘虏要比人头的重要性更高,一个俘虏能够顶的上一个半人头。
“收拾战场,朕要接见此次演习中的有功将士。”李荩忱微笑道。
每一次演习也是一场模拟实战,有功的将士当然要褒奖。
姜先等人急忙答应,陛下已经明确的说了计算功劳的方式,自然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陛下一向言出必行,这个可以放心。
第一六一八章殿试题目
李荩忱视察了水师演练之后的第三天,就直接从吴兴乘船跨过太湖直上晋陵郡,再沿着运河前往京口转到建康府。
他这一次离开建康府到江南走了一圈,得赖于运河水路来往运输的便利,总共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
十多天也足够李荩忱观察到一些问题,一来在自己的巡查过程中,李荩忱以吴郡为试点开始尝试研制杂交水稻,而也从吴兴水师操练中察觉到大汉的功劳核算办法需要抓紧进行更改。
这两点是陛下亲自关照过的,自然很快就落实下去。
而李荩忱返回建康府之后,建康府之中倒是一片平和景象,唐亦舜等人萧规曹随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有一件事他们自然也不敢拿主意,就请李荩忱定夺。
那就是即将在十天后举行的殿试的题目。
之前的秋闱题目就是李荩忱亲自拟定的,这一次殿试大家当然不敢专权独断。
“臣等参见陛下!”都官尚书唐亦舜带着礼部、吏部尚书一起前来,自然就是为了议定殿试题目。
“朕不在都中,辛苦诸位卿家了。”李荩忱微微一笑。
“臣等为陛下效劳,职责本分,并无辛苦,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奔波江南,指点变革,乃是人臣所不能及,臣等望陛下之项背而敬仰。”礼部尚书江总急忙说道。
而吏部尚书宗元饶和唐亦舜对视一眼,这个家伙,拍马屁的功夫当真是没的说。作为之前人人喊打的南陈亡国之罪人,江总当然知道自己的人缘在多是正直之臣的大汉朝堂上已经烂到了根本不需要再做任何挽救的地步,所以他也干脆就不挽救了。
当初陛下让他掌管礼部,是看中了他的文采,而江总索性就抱紧李荩忱的大腿,坚决地做李荩忱的狗腿子,若是李荩忱也不要他了,那他恐怕过不了几天就得被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人给丢到大牢之中去。
越是这样的小人,李荩忱反倒越是放心,因为自己所能担保的,也不过就是他曾经的性命罢了,现在若是他再犯了什么错,早就已经盯紧了他的御史台之流,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他置之死地,所以这让江总在侥幸自己能够活下来之余,也只能如履薄冰,之前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自然是一概都不敢做,脸上天天挂着笑容,看上去当哪里还有当初趾高气昂的佞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但是拍马屁这种几乎骨子里的“本职”工作,他却忘不了。
李荩忱不置可否,这家伙虽然阿谀奉承的本事让人不怎么讨喜——自己都需要做什么又做成功了什么,李荩忱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不需要这等人站出来为自己总结总结,再夸大夸大,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家伙阿谀奉承两句,李荩忱倒也不好叱责他。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真的有那么几分本事,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在东宫众多臣子之中脱颖而出,虽然治国理政的本领是一概欠奉,但是弄一弄礼法教化的事倒还算力所能及,尤其是他本身的文化水平比较高,所以就算大家对他的为人不满,这一点还是能服众的。
否则以宗元饶等老臣的脾性,是绝对不会允许江总站在这里的。
“陛下,臣等此次前来,是询问陛下打算以什么作为殿试题目?”唐亦舜径直开口,不打算给江总这个马屁精再滔滔不绝拍马屁的机会,“臣等已经开列出了一部分题目,请陛下过目。”
袁大舍转过来奏章,李荩忱翻看了一下。
没有得到李荩忱的明确指示,这些题目当然不能太过超前,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中规中矩,或是出于四书五经,或是出于《荀子》、《淮南子》等当今世上认可度还算比较高的着作。
大汉的科举当然不会八股取士,题目的可选择范围自然就更加广阔一些,不过以这些臣子们的想法,当然不会把题目选择到什么诗歌民谣上,还是在这些古典名着上逡巡。
“此为中庸之题,可为春闱,可为秋闱,但不好为殿试之题。”李荩忱合上奏章,沉声说道,“朕打算让殿试考生论如何治理一州郡。”
唐亦舜等人都有些诧异,看向李荩忱。
此言怎讲?
李荩忱径直说道:“入殿试者,之后当登朝堂之上或放外县乃至州郡为官,诗书礼仪教化,那是一个士子本就应该有的本事,朕不需要用殿试再来考察他们这些本事,朕需要的是用殿试来看一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为民之父母、开民之愚昧的能力。”
唐亦舜等人若有所思,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无论是九品中正制也好,科举制也罢,还是更之前的孝廉制,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在考察一个人的德行操守,这个人品格好、出身好而或者行文能力好、有足够的见解,那么自然就能够脱颖而出。
但是李荩忱想要考察的,反倒是这些人的实际做事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说出身,大家各自不同,说侃侃而谈,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哪一个不是胸中自有丘壑?
但是如果只是让他们去说和写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比如如何治理国家、如何为国效劳,那倒是有些浪费了。说大话的本事谁都有,但是真正能够面对问题、处理问题的能力却不是人皆有之。
因此李荩忱的意思就是拿出来一个实际的例子,倒要看看这些以后注定要成为大汉父母官的人们,到底是怎么解决这些实际问题的。
沉吟片刻,李荩忱径直说道:“今有一郡,民不过万,荒地众多,郡中有山河湖泊之利,然与外界隔绝多年,民风不同,郡中无工坊,商贸往来不多,试问考生,如此之郡,假以其为郡守,五年为限,又当如何治理?”
唐亦舜等人同时颔首,不过宗元饶先开口说道:“陛下所思无差,但是这些士子多为布衣白身,骤然令其治理郡县,是否力有不逮?”
老爷子的意思非常明显,陛下,你也得考虑考虑实际,这帮小年轻又有什么经验?
“宗老所思过也。”江总则开口道,他是坚定的皇帝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