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林安觉得镇上人对老神甫的冷视,其实情有可原。
他长着一*安在活人身上所见过的最丑的脸。
左侧包括整个额头的大半张脸像是被火焰炙烧过,新生的鲜红肉筋盘踞在焦黑坏死的肌肉上,左眼几乎黏在一起,从那条缝隙里透出的目光阴沉阴沉的,右眼眼眶却极大,露出大片眼白,像是在脸上挖了个坑,然后把眼球直接按在那里,看人的模样像鬼怪多过像正常人。
不单是脸,老朱利安的全身似乎都遭受过火炙,外露的皮肤上满是黑红的新生皮肉——假如林安能在穿越之前那场火灾后活下来,那么她的模样,大约也和老朱利安不差多少。
——因为这幅尊容,老朱利安在任何地方都待不了很久,不得不常常流浪,而小镇的教所,只是他不知道第几个临时的落脚点。
于是林安成为了少数初见的异样过后,还能用平常的眼光与朱利安神甫交往的人,这使得老朱利安对她也另眼相看:在这个世界,获得知识的代价,是极其高昂的,而且大多数人敝帚自珍,并不是人人都像老朱利安一样,愿意将一生宝贵的经验传授给萍水相逢的人。
这使得林安对老朱利安别有一分尊重,而且因为老朱利安的告死者身份,林安很担心他会察觉到什么,所以她先发制人。
“老朱利安,你怎么也会在这里?”林安一副惊奇的模样,然后坦荡荡地反问。
“我每半个月来巡查一次乱葬岗,安抚这里的死魂,咳咳,不过今天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灵魂好像少了一些?”老朱利安似乎不疑有他,举了举手中满是乌黑油垢的风灯,“你也是察觉了不对劲,才进来看看的吗?”
“是吗?我想着或许是我的缘故——我身上戴了个护身符,或许是它使得那些灵魂都躲起来了,”林安顿了顿,“你上次提过的四叶死魂草很有意思,所以我想来碰碰运气,你知道,我总是容易心血来潮……”
“原来如此,那今天的巡查就到这里吧,我们还是不要再往里面走,惊扰亡者的安眠了。”老朱利安恍然大悟,低声念叨了几句悼辞,有些抱怨地对林安说,“其实你该早点问问我,老头子几十年的游历可不是白来的。七年前,我经过安息平原的时候,就得到过一株四叶死魂草,等下我带你回去看看……”
老朱利安兴致一来,提着风灯就往回走,同时性质高昂地和忘年交分享自己的游历收获。
林安微微松了口气。
老朱利安似乎连灵魂和灵魂之力的区别都分不出,竟然错把灵魂之力也归类为灵魂,想来告死者对灵魂的了解,并不比紫衣男子知道的多——而且他明显只能感觉这里的灵魂之力变得稀薄了,但具体稀薄多少,却似乎没有清晰的认知。
要知道,蒂蒂把乱葬岗大半的尚存的灵魂之力都吸走了。
假如连号称“亡灵摆渡者”的告死者,对灵魂的了解都仅限于此的话,也许以后蒂蒂的进食就会安全得多了。
林安心下其实有几分古怪。不过蒂蒂一直藏在她身上,老朱利安和她见面这么多次,从来没有察觉它的存在。况且,平日林安和老朱利安的交流,都始终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内,从不涉及个人*,老朱利安对林安几乎没有多少了解,也完全没有害她的动机。
进了小镇西门,教所离镇门并不很远,林安已经远远看到墓园门口矗立的两颗被称为“安息之树”的四季橡。
大概是因为教所后面那一片墓园的缘故,附近这片地方十分僻静,很少人会走到这个地方,墓园周围种植着不少四季橡,这种常青树常年不开花结果,并不招蜂引蝶,以至于这里连鸟叫虫鸣都罕有听见。
经过墓园门口再拐个弯,教所大门的斑驳漆门已经印入林安眼中。
直到进门,林安心里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老朱利安一直在絮絮叨叨他的游历和收获,林安因为分心和他说话,一时也没想清不妥在哪里,那股念头像一道闪电,眨眼闪过就抓也抓不住了。
她心里暗自嘀咕,今晚的照面有些怪异,或许是场合时机的问题,让她多疑了几分。
教所后面是老朱利安居住的地方,占地不大,但盖了两层,因为老朱利安的行李中书籍太多的缘故,第一层被用作书房,第二层才是老朱利安的住处。林安在这里暂住的时候,就住在一楼书房旁边的一个小客房里。
“你去书房等着,我找了东西马上就来。”
老朱利安一进门就丢下那盏旧风灯,直奔地窖。林安知道他多年游历积存的宝贝,大多放在地窖里,虽然林安自己没去过,但老朱利安从地窖里翻宝贝出来和林安共同鉴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是个寂寞的老人,可以和他说话的人很少。
林安早已习惯,应了一声,扭开书房房门。
一楼书房是两人习惯说话的地方,书房角落座椅旁的半人高的书架上,还摆着一本夹着红枫叶书签的硬皮书,那是林安上次在这里没看完,随手放在一边的。
老朱利安找东西的时间可长可短,林安第一次在这里过夜,就是因为他找东西拖了时间。林安拿起书,翻开书签夹住的那页书页,坐在舒适的躺椅上慢慢阅读,不觉渐渐睡意上头,沉睡了过去。
***
林安从一片冰冷中醒来。
她感到头有些晕眩,皮肤上黏腻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她睡着的时候似乎做了个噩梦,胸口有些隐隐的疼痛,不过随着知觉渐渐苏醒,噩梦的内容好像已经被她忘记了。
林安勉力睁开干涩的眼睛,视觉里是大片大片的深红,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血泊中。
那种冰凉的黏腻感,正是血液半凝固在皮肤上的感觉。
林安一惊,抬起身,一个金属物咣当一声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到地上,林安才发现自己仍在老朱利安书房的躺椅上,那个掉落在地上的金属物是一把沾血的匕首。
地上也滴落了一些血迹,不过比不上躺椅上的多。
林安没顾得上那些血迹,她第一眼,就被躺椅边地上的一具干尸,给吸引了注意力:
干尸黑红的表皮和他身上的衣服暴露了他的身份,眼眶处两个眼球已经干瘪下去,但大睁的两个黑洞直直对着天花板,口部大张成一个深洞,表明死者死前有多么不甘!
——呕!
全身是血的滑腻感、可怖的干尸、鼻端浓重的血腥味,让林安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扶着躺椅扶手呕吐起来,她右手按到胸口,却无意摸到一片滑腻——
银袍在胸口正中的位置破开一道裂口,布料上没有沾染血迹,透过裂口却可以看到黏在皮肤上深红的血——
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伤口,但联系一身的血迹,地上的凶器,以及睡梦中以为是错觉的胸口的隐隐刺痛,都提醒着林安,她在睡梦里经历了一场如何凶险的谋杀。
想到这里,林安一阵后怕惊怒,情绪上涌使得大脑一阵晕眩,又扶着扶手干呕起来,这一次仿佛要将所用情绪倒出来一样吐得翻江倒海,直到涕泪泗流,连胃汁都再也吐不出来。
***
女主第一次经历真正的凶险……我是亲妈,不管你们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