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少年进来的,还有一位拄着木杖的长者。
林安留意到,少年进入后,往旁边让了一步,伸手为长者打起门帘,显示出两者的地位差别。
“这里有阶级分化。”林安想。
那个长者是个男性,比少年还高半个头,并不像少年少女般袒露,强健的上身挂满了一串又一串的白色兽齿链子,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全身,尖尖的耳朵上也挂着一个又一个骨环,外形就像个变态杀人狂,身上的森杀气息比少年浓郁十倍。
但他一见林安,缀着猛兽头骨的木杖立即铛一声倒地,老者扑通跪倒在地,以额贴地,浑身颤抖。
少年先是惊愕,而后慌张,看看地上的老者,又看看林安,手足无措,竟傻了似地直挺挺杵在那里。
林安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幕。
不知为什么,她对此一点不感到惊慌,觉得对方的毕恭毕敬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是哪里?”
“……回大人,这儿是安步奇山脉,敝村是隶属伟大的安步奇王治下的山民。”
老者颤抖着,身上的骨环兽齿也在簌簌地抖动,“……奴仆有幸曾蒙魔神恩眷,修业三年,再无进益,被遣返原村……本村山民从未离开大山,阿姆达大胆冒犯您,请求您,请求您原谅……”
老者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林安只听懂了他表明身份和求饶的话语,貌似这个老者是侍奉某位神祗的神职者。
林安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努力搜集讯息,而少年终于醒悟过来,扑通跪地。
等林安回神,两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贴地跪伏,林安看到老者身下的地面已经湿出一个印子。
“阿姆达救了我,我饶恕他的冒犯。”
银柄镜又出现在林安手中,林安注视里面的人影。过了一会儿,才道:“我那个……同伴,还没醒?”
老者一顿,看向少年。“阿姆达?”
阿姆达应道:“是,他还在昏迷……尊、尊贵的大人。”用词结结巴巴的。
“把他移过来……不,带我去看他。”林安改了决定。
老者没有一丝异议,阿姆达立即想爬起来,被老者瞪了一眼,阿姆达才明白了什么,膝行向后,退出了木屋。
阿姆达离开不久,三声钟声远远传来,木屋外响起急促的奔跑声。
木屋只剩下林安和老者。
后者连投都不敢抬。等了一会儿,恭敬地询问过林安,才从地上起来,仍谦卑地六十度躬身,“请允许奴仆为大人带路。”
林安允可。
自从醒来后。身体的气力恢复得很快,已经足够支撑短时间的步行。
走出木屋,出现在林安眼前的是一个简陋的村庄。
到处是粗大木桩围成的屋子,颜色灰黑,看上去说不出的沉郁,地面上长着一些红绿灰蓝夹杂的苔藓,还有几种模样奇怪的植物。大概就等同于草地了。
村子位于深山的一个谷口中,远眺一眼,几乎看不到什么绿意,到处是灰扑扑的山岩,林安脑海中浮现一个词:“穷山恶水。”
奇妙的是,这里竟不缺少野生动物。
林安看到许多木屋前后都挂着硝制过的兽头。一股淡淡的腥味夹杂在空气里,许多木屋前多少都挂着几张兽皮,狰狞的兽头被倒挂在空地上,犬齿突出,看在林安眼中。民风不是一般的剽悍。
林安回头看一眼,她原本住的木屋除了漏风一点,面积小一点外,屋顶和木桩上没有挂什么兽皮兽骨,和周围的木屋也没有多大不同,可见这个村庄之简陋。
现在村庄中已经不见走在外面的山民,林安才明白少年离开后的钟声,是让村民全部回屋的。
从老者的反应看,他已经是这个村子中唯一身份稍微拿得出手的人,这个世界的阶级严苛到,身份不够的下位者连看到上位者,都是一种冒犯。
林安一路默默搜集着信息。
她现在的感觉似乎敏锐了不少。
窗口下吊着血淋淋的猎物,开膛破肚的躯体不时抽搐;
被浇熄的火堆散出袅袅青烟,上面架着烧到一半的一条前腿;
一个木桶横倒在路上,水全部泼了出来……
种种迹象显示,事情才做到一半,人们就放下,仓促躲回屋子里。
被逐回屋中的山民似乎没有一点多余的好奇心,林安没有感觉到任何偷窥的目光。
她听得到屋子旁猛兽不耐的低咆,以及屋中偶尔的嗫语和亲人立即紧紧捂住嘴的轻微骚动,这里的尊卑观念与其说深植人心,不如说是攸关生死。
只有死亡,才能让人有这么强烈的警惧且自发约束。
但即便做到这种地步,老者似乎仍不感到满意。
林安能轻易察觉前面老者身上几乎实质的惊惧不安,大手抓着结着骨环的木杖,在地面上规律地敲响。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木杖的声音仿佛传达着某种暗示的规律,周围一个个木屋里连最微小的异响,都完全死寂下来。
囚禁林安“同伴”的木屋在村子的另一头。
林安原本不知原因,直到她将老者和先到的少年留在外面,进入木屋,看到了这个“同伴”的面容。
这是个男人。
仅看他身上淤紫绽裂的勒痕,不难看出他比林安蒙受了更高的“待遇”,屋子的墙壁上有捆绑的痕迹,墙角有火盆,墙壁的木桩间没有一丝缝隙,挂着简陋的兽皮鞭和叉矛等刑具,这是个专用于囚禁的木屋,而且面积不小。
尽管形容狼狈,但这个唯一的囚禁者的面容,就像天使般圣洁无辜。
这是林安醒来后,见到的特征与自己最相近的“人”了。
不管他是和她一样的穿越者,还是本土土著,发觉还有同类,心情总是愉快一点的。
然而在看清对方的同时。林安心里也不自禁生出一股忌惮和憎恶。
莫名情绪升起的同时,脑海中似乎也闪过了几个画面。
脑海针刺般剧痛。
过了一会儿,剧痛过去,脑海中散乱扭曲的画面又消失了。少许捕捉到的片段,都是这个白金发男人温煦微笑和说话的情景。
对方的气质和身上的袍子,更符合林安心目中服侍神祗的神职者的概念。
和她身上这件长袍一样,对方身上的白袍可能也无法脱下来,否则在他们昏迷期间,那些不知他们身份的山民绝不会客气。
林安想了一下,将留在外面的老者和阿姆达叫了进来。
阿姆达一如既往地茫然无措,而老者只往昏迷男人身上看了一眼,注意力立即回到林安身上,谦卑地深深躬身。
现在林安确定。老者的敬畏,并不来自她和昏迷者身上与众不同的长袍,而只是她身上的这一袭长袍。
当然,两人长袍的质地、花纹和款式等等,也的确是不同的。
林安静默了一阵。道:“布置一间屋子,将他安置在里面。”
……
老者出让了他位于村子中间的一间大木屋。
白袍男人似乎也拥有不一般的恢复力,刚被少年放在新木屋的毡毯上没多久,林安便发觉他有醒过来的趋势。
说不出为什么这么确定,林安只能将之归咎为敏锐得诡异的感知,然后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毡毯上的人。
“醒了。”
安格斯应声睁开了眼,灰蓝的眼眸扫过周围。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好一会儿,用相同的魔族语,哑声道:
“……这是哪里。”
“安步奇山脉。”
安格斯的目光移到林安长袍上,“我们被山民救回来了?”
“嗯。”
“运气不错,这里的山民几乎不会离开深山。没想到,还有人认得知道你身上长袍颜色所代表的含义。”
林安淡淡地应了一声,“要吃东西吗?”
脑子多出的那个空间里有不少东西,林安在老者面前拿出过银柄镜,老者惊诧之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林安心里有定论,从空间里那一大堆不明事物中找出看上去最可能食用的果酱面包和清水,放到白金发青年面前。
青年目光在林安脸上停顿,接过面包,就着清水进食,动作优雅。
吃完后手上连一点果酱都没沾上,平静地用清水漱漱口,林安给的一杯水恰好用完。
余光把种种细节收入眼底,林安将膝上的书又翻过一页,古怪的文字在她眼中陌生又熟悉,所有内容都看得懂,甚至有种已经读过的熟悉感。
“你吃过了?”
“吃过了。”
青年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身上的东西呢?”
“大概被他们拿走了,”林安道,“我等下叫他们拿过来。”
异色闪过,青年平静含笑,应了一声。
但林安没有下一步动作,继续平静地翻书,直到青年注视的目光再无法忽略。
林安抬头。
安格斯定定看着林安,微笑中微微狐疑,“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被发现了。
修长的手指在书页上轻敲,林安目光微微闪烁。
“出了点小意外,”
她侧了侧头,平静道,“我可能失去了一些记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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