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只有十来人吗?怎么就像是爆米花似的一下翻了这么多倍?难道是盘金铃骗了自己?
不可能!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天爷……
刹那间,诸多念头就从李肆脑子里闪过,最后定格的,是眼前那些已经冲到堡寨大门的贼匪,领头那个身材壮硕的大个子,手里挥着大刀片,脸上抖着的横肉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这可是造反的同志啊……
脑子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嘀咕着,可马上就被一只铁拳击得粉碎。
同志个屁!
母猪和貂蝉都是母的,就算关了灯,那也不一样!
一百对三十,怎么看都没希望,“跑”这个字飞快在脑子里闪过,如同当初在鸡冠山逃脱黑帮追杀一样,可狂涌而上的另一股心念将这个字拍碎。
“你还指望着被这股贼匪撵得再穿到明朝去么?”
李肆心火升腾,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况且自己还有手段,况且……真要跑,也未必能逃得姓命。
拼了!
李肆在心底高呼,嘴里也高喊出两字:“举矛!”
没听到任何回应,左右一看,贾狗子吴石头等小子全都还愣着,两腿正直打哆嗦。
这些乡间小子,最多只见识过几人的拳头殴斗,对真正的暴力还没什么直观的认识,眼前这百来号人挥着刀枪棍棒直冲而来,他们还能立在原地,已经是超出了常人的极限。按照太平天国时期绿营兵的勇锐标准划分,那些“见贼才逃者”的“上勇”远远不如他们……
“四哥儿会生气的……”
“大家会笑话的……”
原本下意识地传给腿脚的指令,在贾狗子和吴石头的脑子里被这样的念头挡住,双方正你来我往地战着。
接着两人脑袋上啪地各挨了重重一巴掌,李肆的吼声穿透耳膜,加入到战团,将那转身而逃的直觉反应给击碎。
“你们的胆子都只嚼在嘴里吗!”
吴石头啊地大叫一声,将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
贾狗子满脸涨红着也吼了起来:“举矛!”
小子们如梦初醒,开始了行动,短剑和木棍拼在一起,就成了一根七尺长矛,这是李肆特别的设计,大号三棱刺一般的短剑剑柄上有个套筒,可以和木棍拼接起来。只是李肆还只来得及和他们简要讲解过用法,并没有实际演练,这下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吼着小子们的同时,李肆看向萧胜,差点目呲欲裂。
这离太平天国还有一百多年呢!
就见萧胜呆着,张应和梁得广已经带着兵丁们朝后退步,眼见下一刻就要转身开溜。
“萧胜!”
李肆抡圆了嗓子,不仅把萧胜给震醒了,连带那些兵丁也都呆住。
“你的本事呢!”
这一声像是锥子刺在了萧胜的脖子上,他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哗啦一声,腰刀出鞘。他扭头看住了已经落后几个身位的部下,两眼已是血红。
“谁敢再退,别怪我不当是兄弟!这刀可真砍下过逃兵的脑袋!”
他踏前一步,刀锋一斜。
“列队!”
张应和梁得广对视一眼,只得咬牙上前,其他兵丁也都被震住,一脸绝望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再装填弹药已经来不及了,就靠他们身上的单薄腰刀,跟这百来号贼匪对敌,还真是没了指望。
“你们掩护!你们装药!”
李肆这几声吼把自己的血也吼沸了,眼下这状况,那真个是不拼就死。两手直挥,嘴里不停,贾狗子吴石头带着小子们,举着长矛站在了兵丁们,哗啦啦一阵响,长矛端平。
“快快!快装!妈的还让半大小子掩护你们!”
萧胜顿时看出了这小小长矛阵的意义,催促着手下装药。
这一阵忙乱不过是片刻之间,贼匪正涌出大门,领头的大汉带着几个悍贼,已经冲到了十来步外,小子们的九枝长矛刚刚端平,就跟那大汉接上了火。
铛铛一阵脆响,那大汉刀片一抡,就将几根长矛格开,小子们从未实战过,不知这长矛的用法,就呆呆朝前端着,顿时让那大汉抢了进来。
“死去吧!”
吴石头反应快,收臂蓄力,再猛然朝前一刺,大号三棱刺的刃尖直奔那大汉的腰眼而去。
啪……
大汉反应更快,居然一手拉住了刃尖,嘴脸歪着哈哈大笑:“这是要来挠咱家爷爷的痒么!”
一边说着,大汉一边振臂后扯,吴石头顿时被拉得出了队列,整个人踉跄着扑前,就见那大汉刀片扬起,朝着吴石头的脑袋直劈而下。
“石头!”
贾狗子尖叫出声,其他几个小子也只觉得血液都快蒸腾了,长矛纷纷伸展,逼得大汉不得不回刀格挡。
噗哧……
堪堪劈开几根长矛,那大汉身形僵住,一柄长矛已然戳入他的小腹,血水正哗哗喷出。这大汉眼珠子几乎快撑破了眼眶,顺着长矛的矛身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那是贾狗子,他也正喘着粗气,只觉眼瞳都快炸裂。
顺手回扯,三棱刺轻巧地拔离大汉的身体,血水哧哧飞喷,霎时染了贾狗子一身。
“小兔……兔崽子……”
大汉还在朝前迈步,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是被这嫩头小子给伤到了。
噗哧噗哧……
再几柄长矛戳在了大汉身上,贾狗子的长矛更是直接捅穿他的胸膛,大汉咽喉格格作响,满眼的难以置信,接着颓然跪下,扑倒在地。
小子们大口喘着粗气,相互对视,也是难以置信,这么强悍的贼人,居然被他们这帮小子给杀了?
“好样的!集中精神!”
萧胜的话音响起,贾狗子矜持地点点头,扶起吴石头,九根长矛再度端平,指向后面跟着上来的贼人,而那几个贼人已经放慢了脚步,这已经染了血的几根长矛,已然变成了一片浅浅的钢铁丛林。
“这些小子,再训上一年半载,绝对能成千里挑一的悍卒!”
猩红血水溅起,萧胜也彻底冷静下来,对李肆手下这帮小子的表现叹服不已,再回头看自己的兵,一个个手爪如筛糠一般,才只勉强将药粉装完,直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裤裆里。
转头再看,前几个悍匪被小小长矛阵给惊住,可后面几十号贼匪已经冲出了大门,离他们不过二三十步,这些人一拥而上,光靠那九枝长矛可顶不住。
紧握刀柄,萧胜心想,就知道那李肆是他的命中灾星,也罢,就在这尽力拼了,也算是对得起老天爷这辈子的“关照”吧。
等等……李肆呢?
刚刚踏前一步,站进小子们的长矛阵里,这个念头才从萧胜脑子里溜过。
下意识看去,正见十来步外,李肆也侧头朝他高喊着。
“前排卧倒!”
见李肆身边那尊劈山炮的火门上,白烟哧哧冒着,萧胜两眼圆睁。
那门炮侧对着大门的位置,正好能将冲出来的贼匪罩住,萧胜就在心里叫着:这小子,真是故意的!他什么都算好了!
不敢再多想,萧胜跟着小子们抱头趴在了地上。
嘭——!
再是一声炮响,这次的炮声比前次沉闷得多,显然是填装了足足的弹丸。
空气呜呜杂乱地哀鸣着,从半空看下的话,能看到无数细小黑影,照着一个扇面激射而出,将正冲向萧胜等人的几十号贼匪尽数罩住。三十步的距离,劈山炮的霰弹畅快地啃咬着人体,炮口白烟荡开的同时,无数朵细小血花也激情绽放着,汇聚成一道猩红泼墨。
惨呼声响彻天际,正汹涌冲前的人群有如一条七寸被人砸中的蟒蛇,在那刹那间猛然滞住。
扑在地上的李肆吐了一口尘土,心想自己足足塞进去了两百来发小炮子,灌了小半段炮膛,这效果还真是对得起自己的冒险赌博。
起身站了起来,硝烟如雾,眼前的视野已经模糊一片,正努力分辨着情况,却见一个身影穿透迷雾,晃悠悠地靠了过来,却是一个冲在前面的贼匪。见这人两眼呆滞,嘴里嗬嗬有声,手中的钢刀只剩了半截,正随着手臂的哆嗦而哒哒作响。
估计这家伙正在念叨着自己的好运气吧,炮子只打断了他的刀……
可接着就撞上李肆,就不知道是什么运气了。
李肆根本不及细想,大号三棱刺出鞘,人也急冲而上,振臂斜下猛然一劈,像是之前割草时镰刀挥在了灌木一般,粗涩的阻滞感在手掌间流动而过,接着是腥热的液体洒了自己一头一脸。
犯规了,教贾狗子和吴石头他们怎么用这短剑的时候,就专门说过,只准刺不准劈砍……
李肆还在心里这么嘀咕着,接着就看到那贼匪捂着像是上下已然分裂的脸,摔在地上如鱼虾一般翻跳不停。
喉头干了,呼吸燥热不止,李肆压着自己的眼神,不再去看那贼匪,朝着萧胜那边靠了过去。
硝烟正在散开,隐约见到那些冲出大门的贼匪正像无头苍蝇一样转着撞着,却不敢再向前冲哪怕半步,地上也躺了一片贼匪,猩红色斑如刀,刺得人两眼发痛。
“前排——跪!”
萧胜的鸟枪手终于装完了弹药,在他的呼喊下,列成了前后两排,举枪瞄准。
“放!”
萧胜腰刀挥下,嘭嘭爆豆般的枪声轰然爆开。
硝烟的轻雾像是薄纱,再被这一阵枪弹给搅碎,又跟随后弥散过来的枪烟混在了一起,在那之后,凄厉的惨呼声似乎也失了真,就跟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