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连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依然没有达到应该的水平。
刘文辉和李魁胜几个人的打赌,让八连有了点生气。
每天一大早,刘文辉的哨声就会在营房里响起,声音很大也很刺耳。放纵了几个月的战友们还真有点适应不了,每当他们有埋怨的时候,刘文辉总以那个赌注和他们说事。李魁胜等人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然而这已经成了事实,谁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输不起的孬种。渐渐的八连的人在改变,朝着当初胡麻子在的时候改变。出操,紧急集合,训练等等一切都在改变。
看着八连的改变,胡麻子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本以为这个时间会很长,现在看来担心有些多余。
“报告!”一名参谋走进了营房,手里拿着一张纸。
胡麻子接过,只看了一个台头便已经猜到了结尾。不错,这是团部的命令,他们侦察营要出动了。按照一号首长的命令,全部参战部队的侦察营都要出动。这会是一场大战,在战史中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战斗,一个全部是侦察营组建起来的部队能干什么?
开拔的日期很快就到,接替他们防务的是猛虎团。高建军看着胡麻子微微一笑:“你小子不是要跑吗?这次事情闹大了吧?”
一扭头发现了躲在胡麻子身后的刘文辉。刘文辉连忙敬礼,高建军还了一个军礼:“当连长了,就要好好学学怎么做连长!”
“是!”
刘文辉回答的很干脆。在高建军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名叫狗剩的新兵蛋子,高建军的搏斗术让他记忆深刻,本打算等到战争结束,好好向高建军请教,阴差阳错总是没有机会。
高建军和刘文辉握了手,这是一次正式的握手,正统而带有感情。握手比摸脑袋好,以前高建军见了刘文辉是摸摸刘文辉的脑袋,那说明刘文辉在高建军眼里就是个调皮的孩子。握手,意味着高建军已经确定,刘文辉是个军人,一个顶天立地的军人。
开拔那天,下雨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下的虽然不大,却多了一种悲壮的感觉。一辆辆汽车从营房里开出去,隔着朦朦胧胧的雨雾,营房和高建军的脸变得模糊。刘文辉却清楚的看到,高建军依然站在细雨中,高抬右臂,久久没有放下。
一望无际的丛林,一望无际的红土地。他们就这样开赴未来。
刘文辉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天,和今天一样,蒙蒙细雨。透过车厢的缝隙看见外面不断变换的山林和红土地,心里竟然有种兴奋。虽然他们不知道到这里来干什么。
今天不一样,所有人都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了战争的味道。是那么的熟悉,要说不怕不可能。凡是上过战场的人没有不怕的。枪林弹雨,血肉横飞。力量、硝烟、狂暴、血腥、破坏、燥热、惊恐、痛苦,等等词汇都无法形容战争的可怕。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革命军人各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歌声,竟然听到了歌声。这是侦察营其他连队的歌声。比起八连的安静和沉闷,其他三个连用歌声来痛击心中的害怕。歌声是好东西,能鼓舞勇气,驱赶胆怯。
指导员抬头看了刘文辉一眼,刘文辉微微摇头。八连不是一连,也不是二连,更不是三连。八连是经历过战争的连队。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刻表现出沉默。这沉默不是害怕,只是不想说话而已。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而已。
八连的车厢静悄悄的,有的在沉睡,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沉默。静的可怕,静的让人有了压力。就连大牛也躺在车厢的最里面一声不吭。
“哥?咱们这是去哪呀?”武松拉了拉刘文辉的衣角。
李魁胜看了他一眼:“什么哥的?叫连长!”
刘文辉拍拍武松的肩膀,对李魁胜道:“老李,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呵呵!”李魁胜笑了:“说什么?说咱们去送死?还是说咱们谁死的早一点?”
刘文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魁胜也许说的没错,他们就剩下十几个人,这次上去能不能活着回来,不好说!刘文辉憋了半天:“还是那句话,最小的最后死!”
沉默,压力更大的沉默。武松是整个连里最小的一个,他看了看身旁那些一声不吭的战友:“我不怕死!”
“坐下!”
汽车一颠簸,所有人都在车里跳了一下,武松的脑袋险些撞上车顶的铁栏杆。刘文辉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看着武松稚嫩的脸庞:“没事,有我在,咱们都会没事的!”
这句话是在安慰武松,又是在安慰其他人。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半天,后来上了公路,沿着公路跑了一天一夜,再次回归山路。来来回回,其他车里的那些战士或许是累了,歌声什么时候停止,刘文辉都不知道。
三天三夜,汽车一刻没有停,汇聚在他们周围的汽车越来越多。刘文辉能猜出来,这是其他那些和自己有一样任务的战士。有些车和他们一样安静,甚至有点死气沉沉。更多的车和其他几个连队的车一样,嘈杂而热闹。从这些声音,刘文辉判断出,新兵占了八成,这可不是好兆头。
第四天拂晓,一声刹车响起,汽车紧急刹车。巨大的探照灯就打在他们的车顶上。隐约中看见远处的黑影中站着几个人。车上的战士,一个个从里面蹦出来,就在车边集合。从班汇聚成排,从排汇聚成连,从连汇聚成营。诺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了好多好多人。
报数,点名,咆哮,呼喊,命令,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广场上一下子又变得如此安静,似乎刚才的那些嘈杂只不过是幻象。
“H军侦察营。来了没有?”有人在黑暗中高声呼喊:“让你们营长胡国庆过来。”
“是!”
胡国庆跑步前往。作为八连长,刘文辉就站在侦察营的最前面。他看的很清楚,胡麻子对着那几个黑影格外的恭敬,甚至都有些不像胡麻子。刘文辉从来没有见过胡麻子这样,虽然身体还是笔直的,气势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采。
成千上万的士兵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广场上,任凭小雨打在身上,脸上。没有人擦拭,没有人挪动,静静的等待。能来到这里,都是和侦察营一样的部队,无论是作战素养还是军事素养都要比别的部队高很多。刘文辉也静静的站着,他很想看看那黑影中的人是谁。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有些懒散,还带着眼睛,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用防水布做的文件夹。打开文件夹开始喊部队的番号:“A军侦察营!”
“到!”有人高声答道:“报告首长,A军侦察营应到462人,实到462人,请指示!”
“稍息!”
每喊出一个番号,立刻就有人高声回答。刘文辉所属的H军侦察营是最后一个被喊道的。那人似乎有些力竭,喊他们的时候,声音小了不少。
胡麻子却回答的比其他营长声音更大:“报告首长,H军侦察营应到359人,实到359人,请指示!”
这一刻,刘文辉有种悲壮感,他们是所有来到这里的侦察营中最少的一个。和别的侦察营相比,他们少了将近四分之一。刘文辉能感觉到,旁边那些战士的目光。特别是看到他身后的十几个士兵时,不解和难以置信,清清楚楚的写在他们脸上。
第二个从黑影中走出来的是一个有些发福的老年人。宽大的军装穿在他身上,非常不合适。特别是他的大肚子,将衣服的前襟挺起来老高。这人一副佛爷脸,比康成群还要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当他喊出同志们三个字的时候,连刘文辉都不自觉的急忙收回放出去的右脚,立正。
这人说话轻柔的很,就向对着他的孙子那样充满爱心。不过,他说话很有水平,比指导员和政委要高明很多,让你听了有种心情愉悦的感觉。
刘文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训话,他见过的首长,最大的就是在谅山城中的那个副师长。即便是那个副师长也没有这人说话的水平。听他说话,能将国际形势,当前形势,今后形势完美结合,让你觉得现在就是胜利的前奏,只不过遇到了一点无关痛痒的小挫折。
第三个出来的人,刘文辉终生难忘。那人相貌很奇特。特别是那张脸,在灯光的照耀下充满了冷峻。棱角分明到了极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直挺挺的。头发虽然已经白了,却在那张脸的映衬下,显的高傲,竟然有种不敢靠近的感觉。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为之振奋,从心底里滋生出信任和坚定。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从现在开始,等候命令!”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侦察营的番号变了,变成了427团三营。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们被限制在营房里,等候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