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这是司机的回答。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那是这个地方的墓园,就和那些城里人的墓园一样,专门弄一座山,将遗体火化之后,埋在那里。但是梅松告诉大家,他们这里的习俗不是火葬,而是土葬,就不会有人将祖先的尸体火化的。对于那片墓园的猜测就开始了。
“你们别猜了!”司机见大家猜的乱七八糟,各种猜测都有,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叹了口气:“都别猜了,那都是我们的战友,那里就是麻栗坡烈士陵园。”
麻栗坡是我军战士出征地,此处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将这里定为烈士陵园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号首长最终确定了这里。按照首长的话说,我们的将士牺牲了,也得找个好地方,让他们睡的敞亮些。这地方不错,能第一眼看见初生的太阳,就这了。
自我军出征之后,所有战死的战士大多被运到这里,埋葬着那片面朝阳光的山坡上。从第一座墓碑竖起,便是一座接着一座,如今这里安葬了八百三十六座。一排排一行行整整齐齐,就如同在这里集合,在这里等待再一次出击。
墓园是从最下面一层,一座座的建立起来,如今已经到了半山腰。从远处看,大山的上半部分已经整理出来,为以后牺牲的那些战士准备的,墓坑已经挖好,墓碑都放在旁边,静静的等待着它的主人。忽然那一天,一辆卡车驶进这里,平静的墓园立刻就忙碌起来。
首先响起的便是鞭炮,这是在欢迎我们的英雄回家。那些身穿军装,手捧骨灰盒的战士们从车上下来,一字排开走向早已安排好的地方。培土,敬礼,明抢,刻字,一切的工作井然有序。这些事情不知道已经做了多少遍,没有一次出错。所有人的心里满是尊敬,不允许自己出错。
“停车!”刘文辉突然喊了一声,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脚刹车踩下去,所有人都没有准备,一个趔趄朝着车头的方向冲去,所有人挤成一团。
“怎么了?”司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待车听闻,连忙回过头来问。
刘文辉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淡淡道:“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回来的机会,我想去看看老朋友。”
车厢里变得很沉默,大家都不在吵闹,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司机也没多说什么,默默的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朝着烈士陵园的方向开去。
汽车离陵园还有一公里便停了下来。并不是这段路不好走,而是刘文辉要走进去,这是尊重那些牺牲的战友。所有人下车,列队,整理好自己的军容,精神抖擞,表情坚定,比上战场还要坚定,他们想让战友们看看,战争胜利了,国土没有丢失一寸。
“齐步走!”
整齐的步伐,坚定的信念,大家走的大步流星。一公里的道路很快就到,没有祭品,只有心意。陵园的大门始终保持敞开,这里是圣地,不需要过多的保护,没人会在这里做什么不轨的行为。能来这里,都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是对牺牲战友的纪念和尊重。
“敬礼!”
站在墓园的最下面,看着山上这八百三十六座墓碑,每一座墓碑都有一个名字,无论熟悉还是不熟悉,都能从那有力的字迹里看出,这位战友生前是多么的勇敢多么的建议。似乎能看见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样子,看见他面对敌人的子弹是多么的从容。
一座座墓碑前走过,刘文辉想要在其中寻找到他熟悉的名字,但是他又担心看见。心情有些复杂。这样的心里很奇怪,他知道,如果看见他一定流泪,但是看不见他一定会继续寻找下去,直到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就在刘文辉的左前方第二排,刘文辉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崔小亮!刘文辉的脚步明显一滞,其他人可能都看到了。有两个人已经扑了上去。那一排不仅仅只有崔小亮一个名字让他们惊讶。也不止是那一排,在上面的几排,他们找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那是他们八连牺牲的战友。
“呜呜呜……”有人已经跪在墓碑前,双手扶着墓碑泪流满面。这就是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
刘文辉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崔小亮,这是他能记起的最后一个名字,很多人他到现在只记得外号,只有老崔,崔小亮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忘不了,老崔牺牲时那微笑的面容,和他从容淡定的眼神。那张脸刘文辉永远无法忘记。
站在崔小亮的墓碑前,似乎又看见了那张脸,那张带着笑容的脸。轻轻的将墓碑上的杂草和尘土扶去,是那样的仔细,那样的轻柔。就好像当时抱着老崔的尸体,帮着老崔擦掉脸上的血迹一样,轻柔而仔细。
司机催促了好几次,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走的意思,大家都留恋在墓地,留恋在战友的身边。所有人都眼泪婆娑,靠在墓碑上说着心里话。憋了这么久,总算有个宣泄的时候,刘文辉没有阻止,他依然盯着老崔的墓碑,就好像看见老崔就在自己眼前,一举一动清清楚楚。
微风吹过,阵阵清风吹在脸上,让人浮想联翩。军营里他们是那样的亲密,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那时候他们无忧无虑,谁也不会想到今天是这样的感觉,生死两隔,再也不能看见对方,再也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刘文辉深吸一口气,使劲压抑下心里的悲伤,慢慢挺直了身体,对着老崔的墓碑敬礼。其他人也慢慢的站起身,向着自己曾经的兄弟曾经的战友默默说着什么。这个军礼格外的郑重,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心情下敬礼。刘文辉知道,自己还会在回来,再回来看看兄弟,看看老朋友。
祭奠不在意你带了多少祭品,不在意仪式有多么浓重。而要看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似八连这般对战友的珍视,对老友的悲痛才是最好的祭奠。
一步三回头,走的很慢,走的依依不舍。他们在心中默默的记下了战友埋葬的地方,记住了战友所在的位置。要将这地方,这墓碑留在心中,放在记忆的最深处。
上车的时候,大家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一个个伸长脑袋看着那道山梁,看着山梁上那一座座的墓碑。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眼泪顺着眼角飞逝,洒在大西南的红土地上。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但愿这个时间长一点,有多长就多长。
汽车拐过弯道,朝着车站驶去。很快,一道新的山梁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就在那一刹那,有些人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悲痛,不由自主的哭出了声。大将相拥而泣,泣不成声。没人把这当做懦弱,也没人觉得这么做有损军容的荣誉。男子汉大丈夫,哭泣能让他们心情平静。正是因为那么多人的战死,才让他们活着回来,他们是英雄,是兄弟。
刘文辉一句话都不说,指导员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咱们该回家了!只要我们八连不到,他们的魂永远都在。”
刘文辉看了指导员一眼,重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他们的魂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他们替我们守住祖国的疆土。”
汽车开的很快,应为在陵园耽搁了时间,司机开的快需要把时间补回来。道路两旁的风景是那样的熟悉,大山,丛林这些他们再也熟悉不过的东西,忽然在这一刻变得陌生起来,每一株树,每一颗草都以非常奇怪的姿势生长着,看上去那么别扭,那样的不顺眼,最好全部铲掉,不能让他们挡住延伸向墓园的眼光。
哭也哭过,道别的话也说了。车站已经在眼前。这里是一个小车站,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司机看看手表幸好还是赶上了。站长亲自在车战外面迎接,他很有经验,敬礼很标准。刘文辉他们十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老站长的敬礼,有些感动,连忙回礼。
车展的人纷纷让开道路。并不是害怕,而是对战士的尊重,这些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年轻人,舍生忘死包围家园,要说他们不是英雄那谁是英雄?为英雄做点什么,无可厚非。
火车带着汽笛声从远处开来,带着浓重的雾气,就和仙境一样。似乎穿过这道雾气就能看见家乡的味道,看到自己想念已久的家人。火车进站,刘文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大山和丛林还有里面正在战斗的战友,刘文辉的心里有种不舒服,自己就好像逃兵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站长亲自带着十几个人上车,车上的位子已经安排好。空荡荡的车厢里人很少,大家很自觉地都离给这些战士腾出地方,让他们坐的舒服一点。透过车窗的玻璃,看着外面的人群,应该大家的生活都很正常,这就是原来的样子,刘文辉的心里觉得有些欣慰,自己的奋斗没有白做,至少边境上的民众过的还算安定。
“嘟……!”
汽笛声响起,火车发出一阵震颤,窗外的风景开始后移。刘文辉深吸一口气,要回家了!终于要回家了!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样子,父母是不是还好。越到了这个时候,思乡的心情似乎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