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老程的大队人马到了,望着骑在马上乐呵呵的老家伙,李昊屁颠屁颠迎上去:“程叔,您来啦。”
这不是李昊想当舔狗,实在是老程这种混不吝面前没办法装·逼,否则很容易被揍。
老程精神头不错,也不跟他客气,胡乱摆摆手打着哈哈道:“小子不错啊,下手够黑的,真给咱们武将长脸。”
你才是武将,你家都是武将,老子明明是个文官好不好。
不信?太子侍读的身份在这摆着,谁家武将能当上太子侍读。
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李昊没接老程的话茬,赔着笑说道:“程叔旅途劳顿,小侄早已跟处默他们安排好了营房,烧了热水,还请程叔下马休息。”
听到洗澡,老程浑身上下都开始痒痒起来。
自打从凉州出来,老程这都快要半个月没洗过澡了,身上下就跟长了层甲壳一样难受。
不过,这一路走来军都缺水,携带的水除了人喝之外连喂牲口都不够,他自然也不好意思特立独行,再怎么说也是一军之统帅,不身先士卒怎么行。
李昊看出老程的纠结,笑着说道:“程叔不必顾虑太多,岐州虽然也缺水,但小侄已经安排人日夜不休的挖井,又打造了数百台抽水机,眼下虽然依旧没有解决缺水的问题,但供应大军饮用还是没问题的。”
老程见说这才点点头,重重在李昊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好,算你小子有孝心,走走走,咱们去营地。”
大军营地便如李昊所说建在一处河滩上,按说这样的地型并不适合扎营,不过考虑到整个关中都缺水,就算神仙来了也不可能一短时间内弄出洪水这种东西,老程也就没说啥。
相反,河滩这种地方因为地势平坦、视野良好,扎下大营之后甚至不需要几个放哨的人手便能将大营四周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数万大军的河滩安营扎寨,层层营垒将老程的中军帐围绕在中间,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河滩两侧的灯火绵延二十余里,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
在老程的中军帐外面,阎飞白面色难看之极,拉着李昊走到灯火昏暗处:“贤侄,你,你今日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愚叔身为地方官,怎能与归来的大军接触,你,你这是想要害死我么。”
李昊揉了揉鼻子,脸上笑意散去:“阎使君,亏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也罢,既然这样,你就趁着天黑早些回去吧,今日就当你从没来过。”
尽管早知道李昊脾气不好,可阎飞白也没想到他会翻脸翻的如此之快。
之前还世叔世叔叫个不停,这一转眼便又成了阎使君。
考虑到这位小爷自己目前还得罪不起,将来岐州修路、清淤等一系列工程还要靠他来提供资金,阎飞白苦笑摇头,低声下气道:“贤侄,贤侄莫要生气,愚叔这不也担心有人借此生事,给贤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么。到时候愚叔生死事小,若是给卫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才事大啊。”
“哼,阎使君可真会说话。”李昊撇撇嘴,不阴不阳的怼了阎飞白一句,接着话锋一转道:“原本我还想着程家叔父带着大军到了岐州,正好可以借机让他出些人手,一路帮着岐州百姓多挖上百十口深井,可万万没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罢了,罢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我去休息了,使君也请早些回去吧。”
诶?还有这种操作么?
阎飞白一愣,接着猛然醒悟,没准还真可以。
关中大旱,岐州缺水,百姓甚至每天只有半斤水可以饮用,但就算这样,岐州百姓在听说过境大军缺水的消息之后,依旧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水劳军。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是军民鱼水也不为过吧?
反过来再看看,老百姓都把自己的救命水拿出来的,过境的大军好意思把水渴光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么?
那肯定是不好意思对不对,尤其是程咬金这么要面子的大将军。
所以,过境的大军感念百姓恩德,替岐州百姓挖上几口救命的水井再正常不过。
“哎呦,你看我的这个脑子哦。”眼瞅着李昊越走越远,阎飞白狠狠在头上拍了一巴掌,紧跑几步将他拉住:“贤侄,贤侄啊!叔错了,叔不该误会你,还请贤侄务必帮我引荐一下程大将军,就算叔求你了。”
“怎么?阎使君又不怕死了?”李昊乜着阎飞白,鄙夷说道。
“贤侄为岐州百姓放弃长安的优渥生活,甚至连名声都因此而受损,愚就算再不明事理,又岂能等闲视之。再说愚好歹也是岐州府官员,贤侄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若是愚还要瞻前顾后,岂不是要为天下人耻笑。”
阎飞白好话说尽,终于劝得李昊回心转意,长叹一声道:“唉,原本我是不想再管这岐州的事情了,但转头一想,岐州百姓何辜,我这一走只怕岐州百姓不知要为这次大旱死上多少人……。罢了,罢了,阎使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若是再有下次,不用贤侄开口,愚叔也没脸再见贤侄了。”
李昊见阎飞白急的汗都快要出来了,也就不为己甚,重新与他走回刚刚的角落:“世叔,你别怪小侄气量小,实在是你刚刚那话太气人了。”
“是是是,是愚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阎飞白又是好一顿打躬作揖,赔理道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自己脑子不如这小子好使呢。
李昊见好就收,伸手将还要继续作揖的阎飞白拦住:“世叔不必如此,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整件事如何操作吧。”
到了这个时候,阎飞白自然没有二话,连连点头:“好好好,愚叔一切都听贤侄的安排。”
一番密谋之后,阎飞白点头点的颈椎都快要断了,不过在听完李昊的安排之后,他便再也顾不上许多,以最快的速度将等在远处的岐州别驾祝和光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将其打发出了营地。
祝和光出营办事暂且不讲,却说这边老程洗完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物,下手人这才进来告知李昊已经带着岐州刺使在外面等半天了。
程咬金也是老军伍了,如何不知地方官员不得与大军接触的规矩,闻言皱了皱眉,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才对手下亲卫说道:“既然都来了,那就让他们都进来吧,大晚上的,风大,别给冻着了。”
此时已经是六月初,哪里还能冻着。
奈何老程是大将军,爵位也好,官职也罢在岐州都是最大的,所以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李昊这个第一祸害都没反对,阎飞白更不会。
“岐州府刺使,阎飞白,见过卢公!”
“嗯,坐吧。”程咬金大马金刀的坐在帅位之上,指了指下面一排小马扎,然后看向李昊:“这又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那您看看,我这不是没有办法了么。”李昊讪讪一笑,也不跟程咬金客气,主动搬起一个小马扎坐到老程身边,随意的抓起一茶壶,替他把茶水满上。
以身作则这一点老程做的很不错,大军在外说不喝酒就不喝酒,哪怕是出征归来,马上就要到长安也是一样。
“说吧,你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程咬金的目光在李昊与阎飞白的脸上来回扫视,对桌上的茶水视而不见。
小屁孩,跟老子玩心眼儿,老子不接招,看你怎么办。
面对油盐不进的老程,阎飞白自然是没有任何办法,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李昊,似乎是想看看他打算怎么说。
“程叔目光如炬,小侄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老。”李昊看也不看阎飞白,捧了老程一句,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尴尬的挠挠后颈道:“那啥,其实小侄也没啥别的想法,就是想跟程叔借几万劳力使使。”
“哈!”程咬金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伸手在李昊头上拍了一巴掌:“小子,你没睡醒呢吧?!”
“哎……”李昊被这一巴掌拍的是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觉的搬着小马扎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才郁闷的说道:“程叔,岐州百姓苦啊,州里几条河基本上都干了,咱就不说取水浇地,平时百姓连喝口水都难,您老人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渴死吧?”
“滚,少跟老子在这儿废话,刚刚见到老夫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老程翻了个白眼,丝毫不为李昊所动。
李昊见状,与阎飞白对视一眼,最后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摊牌:“程叔,那我就直说吧,我打算请右武候卫在岐州再开一千口深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您开个价。”
再开一千口井!这么大手笔么?阎飞白感觉呼吸都快要停了,一双老眼死死盯着程咬金,等着他的答复。
眼下岐州府四个县,所有深井加起来大概有三百左右,配合抽水机已经可以满足府百姓的日常饮水,这要是再加一千口……只怕用来灌溉都够了,弄不好还能赶上再种一茬晚稻。
程咬金这次倒没有急着教训李昊,低头看着桌上那杯茶沉吟不语。
右武候卫战兵数万,再加上辅军,人数不下六万之数。
如此多的人力开一千口井并不算什么大事,需要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天。
但他眼下的任务却是押送吐谷浑前国主伏允反京,顺带还要陪着西域诸国的大小使团,这对于右武候卫来说已经算是超越职权范围的事情了。
毕竟之前他的任务是北伐,结果半路出了李昊这一档子事,所以才在凉州拖延了近两个月的时间,顺带搂草打兔子白捡了这么一桩美差。
以上这些从某些方面回京之后都能解释得过去,毕竟大唐使团被人在外面‘劫持’了,右武候卫就在俯近,没道理不过去帮忙。
可帮着岐州府挖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事儿若是严格说起来一个干涉地方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就算回京之后撒泼打滚,想要解释只怕需要废些功夫。
思来想去,程咬金摇摇头:“小子,这事儿不是程叔不帮你,你应该知道,军法如山的道理,之前俺已经向京里汇报了行程,若是大军没有按时抵达京城,叔这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李昊嘴角抽了抽,这一点是他之前没想到的,犹豫片刻道:“程叔,法理不外人情,岐州这边已经快要渴死人了,难道这样都不能让大军留下数日么?”
程咬金摇摇头,吐出一个字:“难!”
难,不等于不行。
李昊的理解能力非同一般,哭丧着脸道:“程叔,那您知不知道,岐州百姓为了迎接大军凯旋,可是把家里存下的救命水都拿出来了,如果你不管他们,只怕你们前脚一走,后脚岐州这边就是哀鸿遍野。”
程咬金:“……”
啥玩意儿,道德绑架呗?!
合着老子要是不派人帮你挖井,就是千古罪人了呗?
迎着老程杀气腾腾的目光,李昊怡然不惧道:“程叔,我可是眼阎使君保证过的,大军过境定会给岐州留下足够百姓救命的水源。所以您也别怪小侄做事不地道,此事若是您答应了还好,若是不答应,那就别怪小侄上书陛下,说您罔顾百姓,冷血无情了。”
说的好!这才叫铁骨铮铮,不畏强权!
阎飞白第一次对李昊改变了看法,曾经他只把这个小年轻当成一个有几分小聪明,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纨绔。
但如今见到李昊面对杀气腾腾的老程,依旧不改初衷,阎飞白不得不暗自道声佩服。
有这样的少年豪杰在岐州,就算有再大的旱灾,他也不会再畏惧,哪怕是肝脑涂地,他也要为岐州百姓留下赖以生存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