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的管事看着福安郡主腰间别着的那根马鞭,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梨园这么大个产业,能在西京立足,爬到今天的位置,背后肯定是跟权贵圈子有所勾扯的。梨园的管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西京里的风云人物,他自然是要都认个脸熟的。
说实在的,福安郡主还真不算是他这梨园里招待的最显贵的,但要是说最难惹的,满打满算整个西京城,福安郡主认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无他,别的权贵过来听个小曲,好歹是要脸面的,好歹还会遵守一定的规矩,给梨园背后的主子一两分面子,可福安郡主是谁?
那可是满西京里唯一一个有皇上看顾着的破落户,人家撒起泼来,那可是从来不用顾忌各方面盘根错节的影响,只管一样:闹!
反正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更何况她身份还贵为郡主!
因着这个,背地里一些老牌的权贵很是头痛福安郡主,都暗暗称她叫“刺头破落户”!
梨园管事苦笑着连连求饶:“还请郡主饶了小的吧。这梨园的雅座,里头坐的大人们都是提前好些日子订好的,小的也就是一江湖卖艺的,得罪哪个都要掉层皮啊!”
福安郡主冷笑着抽出了腰间的马鞭,在地上甩了个响:“你得罪了别人会不会掉层皮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管。但你得罪了我,可是马上就要掉层皮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梨园管事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个随从从二楼楼梯那跑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对着福安郡主拱了拱手:“郡主,我们家小公子得知您在这里,特邀您上去一同观看。”
福安郡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那个随从,见随从衣袖处绣着玉静公主府的家徽,笑了笑:“哦,我当是谁这么有眼力劲,原来是我那个好外甥!”
她睨了梨园管事一眼,冷哼了一声,把马鞭收了起来,那梨园管事如蒙大赫,连连赔笑道:“郡主您玩好,玩好。”
福安郡主领着姜思华跟着那随从上了楼梯,进了位置极好的一处雅间,正好对着下面的看台。
福安郡主撩开头顶半垂着的珠帘,免得勾了头发,林浩帆已经站起了身,朝着福安郡主拱了拱手,笑道:“郡主,好久不见了。”
按辈分,福安郡主是比林浩帆要大一辈,但她们眼下都是少年郎,相交时大多还是平辈论交。
福安郡主哼了一声,见雅间里还有旁人,颇有不悦:“周五也在呢。”
旁边悠然席坐的锦衣玉冠公子,正是周五公子周云旗。
周云旗抬了抬眼,笑道:“在下同林小公子也是在外面巧遇,便一同来看戏了……刚才听到外头响起马鞭声,就知道是郡主到了。”
福安郡主微微一愣,她倒不知道,她甩鞭子的声音难道还挺有辨识度?
周云旗呵呵一笑,也不解释。
梨园这种看上去三教九流实则等级森严的地方,但凡知道点内幕的,哪里有人敢在这儿喧哗大闹?
敢在梨园甩马鞭还没被梨园藏着的那些个护卫给撂倒的,满西京也就一个福安郡主了。
当然,这话周云旗是不会说出来的。
读书人,还是很注重凡事给别人留几分面子的。
姜思华笑盈盈的也同林浩帆周云旗各打了招呼。
几人各自入座。
福安郡主方才被拦了,心情不是很好,皱着眉头挑着雅间里的茬,从装饰到摆设,无不被说的一无是处。
姜思华则要含蓄一些,毕竟周五公子在这,他文名在外,多说多错,还不如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待着。
后面福安郡主批到梨园下头那些戏子浓妆艳抹时,林浩帆抽了抽眉毛,终是忍不住了,他皱着眉头苦兮兮道:“福安,你能不能安静些,我想听戏呢。一会儿该肖卿出场了,他的戏还是挺好听的。”
福安郡主皱着眉,有些不悦,但肖卿的大名她也是听过的,知道那是梨园当今最红的角儿,一管好嗓子,更有一把好身段。
“呵呵。”福安郡主冷笑一声,“怎么着,你这京城小霸王,敢情这次是看上肖卿了啊?”
这点正好戳中了林浩帆心里头极为隐晦的一个小心思。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怪。
那个叫方菡娘的,分明就是个女的,他是喜欢男人的,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一直忘不了她!
他惊恐无比,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不说别的,就说那方菡娘,跟他小舅舅关系匪浅,搞不好日后就会成为他小舅妈,他说什么也不能对方菡娘出手啊。
正好机缘巧合下他认识了肖卿,肖卿也一副对他有意思的模样,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喜欢男人的,就跟肖卿搞到了一块儿。
肖卿确实很好,长得比女人漂亮,说话比女人也好听,他天天来梨园捧肖卿的场,花大价钱给肖卿做脸面。
可他还是觉得,心里头有一块,总觉得有些空空的。
眼下福安这无意间的一句话,又触发了他心底的恐惧,他为了遮掩,大声道:“怎么!小爷我就看上肖卿了不行吗!”
福安郡主啐了他一口,早就知道他是这种德性。
周五公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林小公子着实是性情中人,在下佩服,佩服。”
林浩帆梗着脖子,冷哼了一口。
下头的戏台子,也到了肖卿的戏。
这一场戏讲的是书生上京赶考途中,夜宿荒庙,半夜烛火自己燃起,有女子着纱衣在院中轻歌曼舞,书生被引至院中,同那狐狸精幻化的女子一见钟情,陷入爱河,共许一生。后来书生高中状元,恩师要把小女儿许配给他,他拒之不得,只好同恩师的小女儿完婚。成亲后一个月,妻子突发怪病,书生为妻进荒山寻药,狐狸精出现,把自己内丹给了书生,愿书生同妻子百年好合。
书生不知内丹对妖精的重要性,拿了内丹去救了妻子,狐狸精在他们初次相遇的院子里化为一道白烟。
自此之后,书生穷尽一生都在寻找那个狐狸精,却寻而不得。
肖卿在其中演的,正是里面那个痴情的狐狸精。
他柔软的身段,哀婉的唱腔,将狐狸精的媚跟痴情表达了个淋漓尽致。
梨园很少排演这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戏,但这场《狐心》却是经久不衰的戏目。
就连福安郡主这跋扈的,姜思华这爱甩心机的,也都看入了迷,泪眼婆娑的很。
福安郡主把自己代入了那痴情的狐狸精,她拿着帕子揉着眼睛,哽咽道:“怎么会有这种棒打鸳鸯的,得了病就让她去死啊,抢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姻缘,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那狐狸精也真是傻,旁人死了,她不就能跟书生一生一世了么?”
福安郡主说的实在太有指向性,林浩帆多多少少也知道他那小舅舅是送妻妹去外头寻药了,他没搭福安郡主的话。
他现在正也被狐狸精感动的有些神伤,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狐狸精,牺牲自己,成全了他人。
林浩帆心里闷闷的,雅间的桌子上有酒,他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酒虽然不是烈酒,只是助兴的一些口感比较绵软的酒,但林浩帆喝的太急,被连连呛了好几下。
周五公子替他拍了拍背。
林浩帆一把挥开周五公子的胳膊,打了个酒嗝:“哇,周五,你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嗝……我可告诉你,我心里头有人!”
周五公子无语的很,这都什么跟什么,他道:“林小公子放心,在下正常的很。”
下头的戏也唱完了,角儿们纷纷退场了。戏台子下头那些散座个个激动的很,喊着肖卿的名字,场面有些乱。
姜思华似乎也被感动的眼泪涟涟,提议道:“不如把那肖卿喊上来,他唱的实在是好。”
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即便家里头搭了戏台子,请来肖卿,她也是没什么机会私底下接触这位梨园名角的,她现在对肖卿的好奇,就像是见了三只眼睛的猫,四张嘴的蛤蟆那样,图个稀奇劲。
福安郡主来了兴致,拍桌道:“对,林浩帆,你去把肖卿喊上来!我要见见他!”
对于这个把痴情的狐狸精演活了的戏子,福安郡主还是很想见一面的。
林浩帆此刻倒不是很想见到肖卿。
他现在对肖卿的心思复杂的很,有利用,有愧疚,有心虚,有欣赏,有怜悯,但唯独没有那种让人想起来就辗转反侧的怦然心动。
他宁可远远的看着肖卿,提醒自己:“看,我还是喜欢男人的。”
但他又怕见到肖卿……怕戳破这层假象。
林浩帆正纠结着,外头传来了一管轻柔的好嗓音:“公子,肖卿求见。”
福安郡主激动的差点把桌子给掀翻:“进来!让他进来!”
林浩帆头痛无比,一番混乱后,还是把肖卿喊了进来。
肖卿垂着头进来了,福安郡主高喊:“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看看!”
肖卿在戏台上的妆还没卸去,他还画着狐狸精的妆容,一张脸更显得柔美动人。他眼角点着苦情的泪痣,更添几分哀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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