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浑身哆嗦的跟筛糠似的。
她知道,眼前这位表姑娘,平日里笑眯眯的,说话也好,对待她们这些下人也好,向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和声细气的。但要是因为这个,就觉得这位表姑娘好糊弄,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平国公府里的下人们,可没有一个敢去唬弄方菡娘!
婆子哆哆嗦嗦的,把安二夫人要她给捎过来的原话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二夫人让老奴过来,过来当着老夫人的面问您一句,凭什么满府里头的小辈都有,白少爷没有?让老奴好生问问表姑娘,是不是眼里头没有白少爷……还说,还说,”婆子说到这儿,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方菡娘。
方菡娘倒是心平气和的很,听到这儿,她甚至点了点头:“嗯,你继续说。”
婆子偷偷的给自己捏了把汗,闭了闭眼,垂着头把话一口气说完了:“二夫人说,让您去白少爷的灵前,把东西亲自烧给他!不然,到时候到了地下,您这般差别对待白少爷,看您好不好意思见他!”
说完,屋子里头久久的寂静。
秋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婆子,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能这样!
秋珠有些替她们家小姐抱屈,但却又不能直白的说些什么,毕竟,她只是个丫鬟,对方却是府里头的二夫人!
方菡娘却没说什么。
婆子浑身冷汗。
二夫人她,打从白少爷去了以后,这性子是一天比一天拧巴。这种不客气的近乎诅咒的话,是能随便对亲人说的吗?
再说了,人家表姑娘出去逛个街,还想着府里头所有的人,带了礼物,那是一份心意。
二夫人凭什么就要求人家非得给已经去了的白少爷也烧一份过去?
而且,这事根本不能细想。
二夫人为什么要她一定在老夫人面前把这话说出来?
还不是想把这事不管不顾的闹大?!
谁都知道,若老夫人听了这话,定是要生气的。
可二夫人偏偏就能毫不顾忌的做出这种事来。
说句不好听的,二夫人,就不怕气死老夫人吗……
婆子半句话都不敢多说,趴在地上,脸上表情难看的很。
婆子能想到的事,方菡娘自然也能想到。
方菡娘脸色沉沉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回去就跟二夫人说,我知道了。”
婆子猛的抬头,脸上不敢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她颤了下,又飞快的磕了个头:“老奴知道了。”
说着,仿佛死里逃生般,飞快的离开了外厅。
方菡娘摩挲着扶手,许久不曾说话。
秋珠端来一碗热羹,上前捧给方菡娘,有些担心的劝道:“姑娘,喝口汤暖一暖。”
其实屋里头的火盆烧得旺旺的,不应该冷的。
方菡娘摇了摇头。
但秋珠看着方菡娘脸色实在不是很好看,带了股疲惫的白,便强把那热羹塞到方菡娘手里头:“您好歹喝几口呢。”
方菡娘拗不过秋珠,勉强喝了几口。
大概是热羹确实有些效果,方菡娘的双颊好歹带上了几分绯色。
秋珠心下有些欣慰。
不管她们家表姑娘再怎么能干坚强,她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罢了。
“姑娘,按理说奴婢不该说这话,只是二夫人那边,”秋珠压低了声音,虽说这外厅里头已经没了旁人,但秋珠知道自己说这话很是有些逾越,也不敢大声,“您也不要太过在意。打从白少爷去了后,二夫人就有些……”
不太正常了。
秋珠没把话说出来,但方菡娘却是懂的。
正是因为懂,她才觉得这般疲惫。
之前安二夫人说要给阮楚白在家里头建个灵堂,长期供着香火,还特特找了道士,选了几处风水宝地。
然而安二夫人亲自挑选的那处风水宝地却是离着大房极近。
阮二老爷说什么都不同意,安二夫人便跟阮二老爷大打出手,闹得家里头好一番人仰马翻。最后还是平国公发了话,拍了板,吩咐世子夫人安平翁主把那一块收拾一下,让给了安二夫人给阮楚白建灵堂。
灵堂还没建完,今儿安二夫人又逮住了这桩送礼的事发了难。
她闹得不管不顾的,丝毫不介意这件事是不是打了方菡娘的脸,甚至还特特嘱咐了婆子要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分明就是特特为了让老夫人心里头难受。
安二夫人已然是有些不太正常了。
她在用各种出格的行为,让众人不要忘了阮楚白。
方菡娘今天拦了这么一次,那以后的两次三次呢?她都能拦下吗?
老夫人年纪这般大了,经得起她这么闹腾吗?
方菡娘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一定会好好护着老夫人。
方菡娘决定明儿跟二舅舅好好谈一谈。
丧子之痛确实痛彻心扉,但逝者已逝,生者还是需要坚强起来,好好面对余下的生活。
只是方菡娘没想到,到了第二日,她还没有来得及同二舅舅阮二老爷好好谈一谈,二房那边,便彻彻底底的闹了起来。
原因是安二夫人,去阮氏旁支族人那里,强硬的抱了个刚出生三个月的婴儿回来。
婴儿的家里人见安二夫人神情有些不太正常,即便心里头急得不行,也不敢惹怒安二夫人,生怕安二夫人盛怒之下,再对孩子做出点什么事来……
婴儿才三个月,这么小的婴儿,可经不起什么折腾!
阮二老爷匆匆从外头衙门赶回来时,婴儿的家里人正在花厅里头哭。
二房这边没什么能理事的女主人,安平翁主跟秋二奶奶只得过来,一边安抚婴儿的家人,一边焦急的等着阮二老爷回来。
方菡娘也闻讯赶了过来,正好跟阮二老爷一前一后进门。
阮二老爷脸上羞愧的很,他朝那婴儿的家里人拱了拱手,喊了声“七表叔”。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他拄着拐杖,满脸的焦急:“老二啊,你媳妇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这盼了这么多年,就这一个重孙子,这突然就被你媳妇给抱走了,这不是要了我老头子的命吗?”
旁边还有个年轻女人眼睛都红了,一直在低声哭着,她身边还有个年轻男人在安慰着她,应该就是婴儿的父母了。
此情此景,阮二老爷简直羞的无地自容,他有些狼狈的拱了拱手:“您放心,我进去看看眼下是什么个情况。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还给你们家的。”
七表叔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还是摇了摇头:“你去吧。”
阮二老爷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见几个侄媳妇跟外甥女了,他只略略点了点头,吩咐她们好好招待七表叔他们,就匆匆的进了内室。
内室的门帘全都放了下来,看上去有些黑。
屋子里头伺候的丫鬟都被安二夫人给赶了出来,都有些惊慌失措的站在外头。
但安二夫人手里头抱着个孩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阮二老爷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撩了门帘。
只是稍微有些响动,安二夫人十分警惕的声音便从内室传了出来:“谁?!”
阮二老爷强压下满心的情绪:“我。”
安二夫人认出了阮二老爷的声音,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欢喜:“二哥,您回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听到这一声久违的二哥,阮二老爷差点老泪都要流下来。
阮二老爷平复了下心情,迈脚进了屋子。
屋子里头比外头有些暗,不过还能勉强视物。
阮二老爷走的也顺畅,又急,几步就到了最里头——安二夫人正满是珍爱的抱着那婴孩,轻轻的摇晃着。
见阮二老爷过来,安二夫人做了个嘘的动作,满是惊喜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同阮二老爷道:“二哥,我同你说,我们白儿回来了!”
说着,安二夫人有些急切的将那熟睡的婴孩抱给阮二老爷看:“二哥你看,是不是跟我们白儿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我们白儿转世啊!”
阮二老爷一大把年纪了,竟是差点忍不住老泪纵横。
安二夫人说完这话,痴痴的看着那婴孩:“我记得呢,白儿小时候就这样,只是比他瘦小了些,脸色白了些,总是在吃药,有时候身上还青青紫紫的……”
说到这,安二夫人有些紧张的绷起了身子,焦急的扒开了那婴孩的衣服,用窗户里头投进来的光看那婴孩身上,并没有青青紫紫的,安二夫人顿时开心满足的像个孩子笑了起来:“啊,没有青紫了!白儿这次转世投了个好胎,健康的很!”
阮二老爷见安二夫人笑容这般天真满足,竟是同他记忆里那十几岁的如花少女重叠了起来。他强忍着泪意上前,声音有些哽咽,低声劝道:“月儿,你醒一醒,这不是白儿,他父母正在外头等着呢,你快把孩子还给人家。”
“不!”安二夫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凶狠,她将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这就是我的白儿,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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