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中空缺要职怕是不多了,也不知陛下调了他回京补在何处?”白萝随口说到。
有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京畿重臣可不是地方官员所能比拟的,轻易不下台,即便如顾吉祥这般的位在太守,估摸着上京了,也只得放在不轻不重的位置上。
“让他做左相如何?”
卫明贞这戏谑的一笑,引的白萝立时就僵了脸,撇着嘴甚是不悦,知道她是在打趣她,难掩愤懑的说道:“以吉祥哥的能力,做左相又何尝不可。”
当然,不是现在,总而言之,白萝对顾吉祥的信心,那是满满的。
这般依赖信任的口气,换做一般人都难免羡慕,搁卫明贞这儿,自认而然也是变了味,忆起当初,白萝顾吉祥御马双双现身时,那样登对儿的叫人恼火,犹如一根利刺狠狠扎在她心头。
而如今,白萝张口闭口都少不了他,想来也是她做的不足了……
“你倒是将他看的重。”
携着一抹冷笑,不轻不淡的一句话,似完未完般,听在白萝的耳中,又带着异样的意味,只可惜现在的她,还读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和卫明贞不欢而散了,方才出了偏殿门,便是一阵逼人暑气袭来,站在高高玉台上,白萝隐约瞧见远处正殿前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这般远都能听见一丝哭声。
“怎么回事?”
早就等在殿门一侧的喜儿忙过来,似乎有些顾忌,特意压低了声儿,对白萝说道:“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如乐,来了一会儿了,死活要见殿下您。”
这就轮到白萝讶异了,贤妃赵氏被打进冷宫也近五六日了,前些时候都没个声响,这一向本不屑她的赵氏,今儿竟然还使人来找她?想不通是为了什么,白萝还有些小好奇。
宫人大抵是怕扰了偏殿的卫明贞,实在压制不住那如乐,便叫了卫兵上前拉人,一双手生生捂了嘴,便七手八脚准备将地上撒泼的人拖走。
“住手。”
“殿下福安!”
一众人闻声忙往旁看来,见是白萝来了,赶紧就俯身行礼,卫兵松了手,已是狼狈不堪的如乐直直就朝白萝扑来,眼看就要抓住白萝的手了,好在白小朵反应及时,将人拉住。
“你要做什么?”白小朵有些生气的说了一句。
如乐猛地摇头,散乱的长发下,堪堪露着一张哭花的脸,有些悲怆的喊着:“我没,没有想做什么!求求殿下了,求求殿下去看看我们娘娘吧!求求殿下,呜呜!娘娘快不行了,求求殿下了……”
白萝稍是一愣,直到进了冷宫,她才知道那如乐口中的快不行了,是个什么意思。
冷宫不过是个统称,雕着祥云底的清思宫,才是真正的名字,不比后宫繁华,这里住的都是受罪妃子和宫人,清冷萧索。
到了贤妃的住处,大老远便看见几名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领头的人还在拧着自己的袖子,口中似乎有些骂骂咧咧,走在白萝前面的如乐,顿时便有些瑟缩了。
还不知那便是贤妃住处的白萝,不解问道:“怎么了”
如乐在摇头,直到那行人走远了,她也顾不得白萝了,便疾步朝那间小院子跑去,不住的唤着贤妃。余下白萝和白小朵站在青瓦屋檐下,随后才跟了上。
“小姐,这地方阴森森的,怕是死过不少人。”
走至阴冷处,不禁便是一个冷颤,早年白萝上战场之前,她阿爹就说过,这世间莫过于杀戮寒人,一把嗜血长刀,不定留了多少人命,每每她战胜而归,都是要将清月剑放在佛堂,静心跪拜半个时辰方起,以前她也是常看着她爹那般做。
这冷宫亦是如此,虽不及战场上死去的精忠男儿,却个个都是红颜怨念,没了命的人在此地居多,世间虽无鬼神之说,却还是叫人生畏,谁也不知,夜半里会不会有人飘荡在这十来坐院子里,寻找自己的生前。
跟着如乐的背影,白萝行至那处稍甚破败的院前,还未进去,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夹杂扑来,以至于白萝也闻不清那是什么药。
里面又多了一抹哭泣声,却比之如乐的音量小了太多,却足以叫白萝熟悉,毕竟不久前还想置她于死地的声音,她还不至于听错。
也未多想,几步进了去,第一眼便看见了瘫坐在地的贤妃,好在是她发间还戴着一只碧玉簪,白萝差些就认不出人了。
“娘娘,我把殿下找来了,您快看看吧,呜呜!”
也就是此时,一面污垢的贤妃抬起了头,看向白萝的目光很不稳定,大抵是多日以泪洗面,她有些看不清光,颤着手就朝白萝挥了挥。
“殿下救救我吧!”
嘶哑的嗓音有些刺耳,模糊听清的字眼,让白萝有些愣怔,前后不过几日时间,曾经那般高贵的贤妃却成了这幅模样,这是白萝没想到的。
七月天里,她还裹得几层厚,努力看清了白萝,便捂着自己的肚子,不住哭喊道:“我不想打掉孩子,求求殿下救救我吧!”
目及地上的白瓷碎片,再想想方才出去的宫人,白萝大抵是明白了,仔细闻闻飘在空气中的药味,难怪她闻不出来是什么药物,她爹还不曾教过她妇科医理来着。
“娘娘,只怕这件事,阿萝是帮不了什么了。”
似乎是顾念多年情谊,皇帝到底是没下令将人处死,可腹中的这个孩子必然留不得,那是他们皇家的脸面,连风都丝毫不敢往外放,只得私下处理掉,若贤妃还有一丝理智,就不该僵持着。
“为什么!可是因为我之前不知天高地厚与你作对?若是殿下能保这孩子一命,妾做牛做马都成的!”
闻言,白萝也只是摇摇头,看了看那双紧捂着肚子的手,便转身准备离开,从未遇上这样的事,也不是她心肠冷,只是这事……
“等等!呵呵,我就知道不会有人救我的,不知殿下可否浪费些时间,与我这罪人说说话。“无力的妥协声,带着冷笑而出。
这个请求,白萝没有拒绝。
待如乐和白小朵出了屋门赵氏兀自从地上站了起来,掬着腰,坐在了最近的椅子上,拢了拢鬓角散发,吃力的一笑道:“殿下可知,你一点也不像个将军,哪儿有做将军的人,像你这般心软的。”
白萝挑眉,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
“别这么说,其实我在战场上很猛的。”她眼睛也不眨的,为自己的权威辩护了一下。
赵氏似乎听到了笑话般,眉目都舒开了,窝在椅间,轻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死都不想打掉这个孩子吗?”
“为何?”
“年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阿烨了,他说他再也不能来看我了,以后我怕是要一个人孤寂到老,只盼着我能有个亲近人儿,能来陪陪。”
阿烨?几经转动脑筋,白萝才将贤妃一面柔情喊着的阿烨,和那个因私通宫妃被皇帝打死的七太子卫明烨对上号,不曾想居然是赵氏的儿子。
“想来,这个孩子就是他临走送的了,你说我如何能叫人伤这孩子一命?纵然被人嘲笑失了这条命,我也只想让我的阿烨回来……”
白萝蓦然想起了上次,皇帝曾对她说过,他那一巴掌并没多大劲儿,而七太子只怕是被人有机可乘害死的,想来私通宫妃那事,也该是有些猫腻的。
大抵是看出白萝在想什么,赵氏的目光瞬间就变的恶狠狠,发力就捶在桌案上,愤怒说道:“我的阿烨便是再荒唐,都不可能做出那等子事情来,这些年我都在找,想要找到幕后之人,可是她藏的太深了,如今看来,我怕是到死都不能知道是谁害了我儿!”
白萝有些唏嘘,不怪的方进宫时,赵氏对她的敌意浓浓,无非就是因为楚珺宸的婚事,那年卫明烨薨了后,楚家听闻那些荒唐事,说什么都要退婚不成,大抵就是那时被赵氏记恨上了。
“时至今日,我也不敢多去祈求什么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找到那个凶手,死也能瞑目了,至于这个孩子……”
临走时,贤妃还是不愿放过徐贵妃,拽着白萝的手,生生细数了徐氏的十来桩罪名,笼络朝臣、私通边吏、谋害三太子,哪一条都是够拉人下马的重罪。
“我本就不是甚良善之人,当年二皇子去了,轮到三皇子上位,徐氏查不出头绪来,也就耍了手段,待阿烨出了事,我又怀疑是她,争斗就没停过。”
算起来,还是那幕后之人厉害,藏在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又一个的阴招,耍的不少人团团转,却只能望洋兴叹。
出了屋门,走在廊道上立时便是一股清风拂过,白萝竟也不觉得冷了,拢了拢淡黄的刺绣裙摆,踩在青草坪上,忽而停住了脚步。
“殿下?!”
那一袭明黄百褶朝凤裙,大摆的素丽外裳,逆光站在一端廊道尽头,似笑非笑的冷艳面容,随风飞舞的长发,看的白萝眼花了好些时间,以为是看错了,却听闻那人在轻声唤着她的名。
“绒绒。”
能将她的名字,唤的别样风味,只怕就剩卫明贞了,几步过去,对上那双闪着清光的凤眸。想起刚刚的不欢而散,她有些尬然。
“殿下怎么过来这里了?”
相对于她的惊诧,卫明贞却是飒然多了,踏着没有声息的脚步,站定在白萝的前面,右手不容置疑的牵住了她的左手,握在手心中,垂在广袖下。
“你太笨了,我不过来看看怎么行。”
白萝瞬间有些心惊肉跳了,将人看了又看,生怕是有什么鬼怪上身,不知她们那高贵冷艳的公主殿下去了哪里!
丹红的薄唇边上,撩起了一抹熟悉的笑意,卫明贞在白萝愣怔间,便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转身,牵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了冷宫。
直到很久之后,白萝想起今天来,都觉得卫明贞这女人装的太深了,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十个白萝都不是她一个卫明贞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