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溪是突然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今日若没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不和彭子瞻干那场架,我原本也是要和三妹妹碰面的,是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徐明溪这时已经完全不见怒色了,在芳期看来和过去那个温文尔雅的徐二哥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有一刹那的恍神,更觉心里的酸涨越发明显,仿佛都要影响到眼眶似的。
于是垂下眉睫,只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听闻姨母后日要宴请郑国公府的罗夫人,但这却并非普通宴集,罗夫人最近正为五大王相看,相的却不是正妃!官家虽说还未宣诏,但已经决定了赐婚五大王迎娶司马七娘,过去我也跟三妹妹说过些贵妃、太子及五大王间的事,三妹妹聪慧,应该能联想到这件事的背后还涉及到储位之争,姨母虽说这是姨丈的意思,罗夫人相看的应当是四表妹,可我总不放心,所以想着提醒三妹妹,待后日最好想法子拒绝出席酒宴,根本不在罗夫人跟前露脸才保险。”
徐明溪交待完这番话才放心回愈恭堂去了。
芳期扶着游廊上的栅栏,盯着栅栏外绿幽幽的芳草,半晌才缓缓一笑。
她是真没奢想过两情相悦的美满婚姻吗?这就是句哄人的鬼话,如果单讲思慕之情,不知何时她已悄悄萌生,她肖想的人正是徐二哥,可惜她也只能是肖想。
徐家夫人有一双慧眼,太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好些回明里暗里的敲打,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诫她尽快打消妄想,徐家夫人绝对不会允许嫡子娶庶女为妻,所以她和徐二哥,只能止步于兄妹之情。芳期明事理,她知道徐家夫人这是对她留了情,她得知好歹。没有办法,这就是一个庶女应有的乖觉,更是一个庶女应守的分寸。
便是她铁了心要做扑火的飞蛾,也不能拉着徐二哥一起扑火,正因为她倾慕着徐二哥,才不能行为如此蠢毒的事。
可今日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也被思慕的人这样惦记和关爱着。
尽管两种感情不一样,芳期仍然觉得她受到了命运的眷顾,所以此刻她痛下决心!
她得尝试完成系统的任务,因为她忽然产生了欲望,除了自救之外,她期待赢得终级奖励,她有一个非常清楚的心愿,她希望徐二哥这一生能得平安顺遂,无论世事翻覆,无论光阴流逝,徐二哥还能活得一如眼下,爽朗少年,豁达放阔。
一生一世,遇上的都是好人好事。
这就是她无法说出口的思慕之情,最佳给予方式。
那么我们都能不负天真烂漫的岁月相识,赤诚对待彼此,或许等白发苍苍,两个都是子孙成群,还能笑说当年——二哥你讲“多亏得三妹没犯糊涂”,而我,也笑着说一句“当年多亏二哥良言相劝”。
就是这样的关系,也是美好的关系。
芳期是个谨慎人,但从来是决心一下就雷厉风行,所以这时她也并不急着回自己居住的秋凉馆,干脆趁古楼园的西角门清静,用脑子呼唤:小壹,你还活着吗?
先是“叮咚”一声。
系统:亲爱的宿主,小壹仍在苟延残喘中。
芳期:我想明白了,我得自救就必须摆脱彭子瞻,可我反悔也必会得罪嫡母,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和援助,你那时说你已经获得可以助我的脱困的提示,我想了解下。
系统:天啊亲!您是终于决心执行宿主任务了么?
芳期:是的,虽然我耽搁了十天,但第一支线任务还有二十天的期限,我还能尝试一下,或许来得及呢?
系统:太好了,小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呢,终于盼来了一线生机,您放心,小壹一定会竭诚为您服务的!三娘您听好,关键提示就是您的祖父有亲生儿子,据小壹解读,这或许是研发者告诉您就算得罪嫡母也不可怕,您大可以争取您的祖父也就是宰执大大为新靠山!
但系统这话说了许久,却半天没得到芳期的回应。
系统:亲,如果您暂时没有别的需要,小壹就先下线了啊。
芳期:你居然比我还懒?
系统:亲,您的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进度显示为零,也就是说构造平行世界的计划暂无最新进展,小壹因为您答应绑定所获取的能量已经消耗一空,但挂在线上是会增加消耗能量的,小壹害怕亲尚未完成任务时,小壹就先一步因为能量耗尽含笑九泉了。
芳期:那你还不快点下线?
系统:小壹明白,小壹这就滚了。
当脑子里恢复清静,芳期长长叹了口气。
系统是个善良的系统,但看来仿佛能力不够啊,她难道想不到开罪嫡母后寻获另一靠山这么简单的办法?关键是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她祖父是什么人?在成为堂堂宰执之前,就已经名扬天下,不过天下人皆闻的是“国朝惧内第一人”这样的名声。
要说起来芳期的祖父覃逊,堪称寒微起步靠着学习奋斗为成功人士的典型。
从前的覃家美其名曰耕读之家,但耕地少,男人们当的官还小,比如覃逊的爹,就是个在县衙打杂的小书吏而已,为了供覃逊读书,都借遍了亲戚友朋,好在终于是把覃逊给供出来了,一家伙考中了探花郎。
大卫素有榜下捉婿的风俗,覃逊金榜题名,就被王老夫人的爹给相中了,二话不说“捉为”女婿。
老夫人那时自然还不老,也是个待嫁绣楼的闺秀,她的祖父是一代名相,父亲当年也官居高品,所以老夫人嫁覃逊是名符其实的屈就。老夫人婚后多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覃逊别说休妻,连纳妾都不敢提。
老夫人年过三旬,覃逊因好友托孤,抱了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回家,收为养子,取名覃牧,是芳期的叔父。
芳期的父亲覃敬,是老夫人作主在覃逊出了五服的族侄中,挑选出来承祧家业的幸运儿。
也就是说无论芳期的爹,还是她的叔父覃牧,都不是祖父的亲生儿子。
但芳期的嫡母却是老夫人的侄女。
更甚至于覃敬之所以能成为幸运儿,还有王夫人的功劳。
因为当年不仅仅是老夫人择嗣子,同样也是王夫人择夫君,覃敬同时合了这两位的眼缘,才能够“脱颖而出”。
满大卫甚至连辽人,恐怕都知道在临安城中的覃相邸,坐第一把交椅的是老夫人,要不是因为王夫人的爹和老夫人并不是一母同胞,乃老夫人的庶兄,搞不好堂堂宰执连第二把交椅都坐不上。
在芳期看来,如果得罪嫡母,就等同于也成为了祖母的眼中钉。
其他的靠山都不顶用。
而且王氏之所以这么干脆答应把芳期嫁给彭子瞻,是因她亲生的女儿覃芳姿已经和葛二郎换了庚帖,眼看就要行纳征之礼,而覃芳姿未来的长嫂,不巧正是彭子瞻的长姐。
在王氏看来芳期嫁去彭家的作用便是牵制葛彭氏,免得葛彭氏日后仗着大妇的身份弹压妯娌。
长房的三个女孩,芳期和四娘芳菲都是庶出,唯有二娘芳姿是嫡女,二娘固然是王氏的心头肉,同样是和老夫人唯一还算有点血缘关系的孙女,别说相比芳期,就算是二夫人的嫡女六娘芳许,和二娘在相邸的地位也有甚大差距。
虽说葛彭氏日后未必会弹压二娘,但只要有这可能,老夫人和王氏都必须以防万一。
婆媳两个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莫名却因芳期的反悔给砸了个七零八落,芳期的处境可想而知。
但芳期这口气刚一叹完,她自己又倒吸了回去。
刚才系统说什么?她的祖父居然有亲生儿子?
国朝惧内第一人竟然瞒着正妻养下了私生子!!!
芳期激动了,因为她无疑看到了曙光,祖父要不是传言当中那么惧内,就算坐的是第二把交椅也未必无能庇护她,她的祖父可毕竟是宰执,说明头脑是够用的,只要对祖母的言听计从并非心甘情愿,张开翅膀保护她一个小女子应该不难。
这事能干啊!
芳期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又说徐明溪,回到愈恭堂,便直接溜回了课室,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他虽因今日的事彻底厌恶了彭子瞻,但说出去的话可不能食言,他可以承认彭子瞻为他所伤,却不能让别的人看出来他也吃了暗亏,否则要是传他姑姥姥耳里,彭子瞻就休想继续留在相邸听学了!利用长辈之威打击同窗的事,徐明溪可不屑为。
后脑勺挨了重重一拍,徐明溪回头,就看见李远帆一张夸张的笑脸。
“二郎你也真够神,把彭家子揍了一顿,居然直接把他揍进了霉神怀里,你道怎地?彭子瞻刚回来,他的家人后脚便至,原来是他姨夫家里的老人没了,彭子瞻得奔丧去!这可好了,至少在端午前,我们可都见不着他的倒霉脸!”
徐明溪哭笑不得,拿着书就敲了一下李远帆:“就没听过三人成虎?仔细多经几个人的嘴巴,就传出我把彭子瞻姨丈家的老人殴死的话。再者讲丧讣之事,也不适宜拿来说笑。”
但暗地里徐明溪却是松了口气。
虽说彭子瞻只需要奔丧而不是服丧,但亲姨丈家里有丧事,他总不能忙着定婚姻之喜,至少七七四十九日后彭母才能继续问名纳吉,三妹妹有了这么充裕的时间,总该想出办法来作罢这门婚事了,徐明溪现在已经顾不上担心芳期名声会不会受损,因为在他看来,终生幸福无论何时都比虚名浮利更加重要,三妹妹这么好,理应嫁给门风清正之族,才德兼具的子弟,彭家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