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黄琼梅不同,黄彩凤这个妹妹的脊梁骨还算几分刚强,她起初听闻侄女仙芝在晏迟的别苑受辱一事,就觉得这门婚事是铁定得告吹了——纵管罗贵妃仍然不甘,却也不会指望让仙芝真给晏迟做姬妾,还能如愿笼络晏迟为太子所用。
却怎知未过两日,居然听说了嫂嫂带着仙芝往相邸上前求恕,结果连大门都没被允入这一桩奇耻大辱。
黄彩凤赶忙回了娘家去见兄嫂,埋怨兄长竟然自作主张。
“我不也是为了阿妹着想么!”黄琼梅长叹一声:“魏王如今得势,东宫储位岌岌可危,在这节骨眼上贵妃又怎敢将晏迟、覃相一并得罪了?芝儿受了委屈,郑国公夫人和越国公夫人都来安慰,听这两位的意思,俨然并不曾打消让我们家和三郎联姻的念头。我便想着,芝儿也并非不能为妾的……”
“阿兄而今已为光禄寺少卿,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我黄门的嫡女怎能屈为姬妾?”黄彩凤这时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涂氏也赶忙附和:“覃三娘如此托大,足见嚣张跋扈,要是晏三郎真为她姿容所迷娶了她为正室,芝儿得奉覃三娘为主妇,日后可有受不尽的委屈,也万万无法说服晏三郎站定太子阵营。”
黄琼梅却道:“要是让芝儿为姬妾,我大可说她并非嫡出,本是姬妾所生,只不过涂氏你虽有两个嫡子却奢求子女双全,才将芝儿记在名下教养,这样一来我们家的体面就能保全了。再者贵妃既然想要借芝儿笼络三郎,自是会替芝儿出头,由贵妃促成,芝儿也是贵妾,不管晏三郎日后娶了哪家女子为正室,也总归不能对芝儿颐指气使。”
涂氏被丈夫这样的想法惊呆了,只好求助般地望向小姑。
黄彩凤好番斟酌,到底还是打算把真实想法先给兄长透个底,免得兄长又再自作主张。
“国公和我都认为不能被卷进储位争夺,所以其实我从起初并不赞成让芝儿嫁给三郎,无非是考虑着还不能和贵妃、郑国公府一系翻脸,所以才答应着尝试。但我们不太积极,世人怎么看待我们不重要,关键是得让官家,让德妃及魏王看出来我们其实一直中立,只是因为亲缘关系,被逼无奈。”
但显然涂氏母女两个向相邸这么一低头,大大不益于沂国公夫妇二人的设想了。
“便连三郎,别看这时炙手可热,但能风光多久还是两说,国公是真无意和他太过亲近。”
黄琼梅做为一个窝囊废,本就没有什么主见,听妹子这么一说,立时着了慌:“可我已经让你嫂嫂和芝儿往相邸致歉了,这该如何是好?”
“我听嫂嫂说,为覃三娘出头的是相邸李夫人,并非王夫人,说明郑国公夫人的话不假,王夫人必定是真对覃三娘这庶女极其厌恨,所以嫂嫂日后只要多与王夫人交近,显明对李夫人不屑,我也会说服郑国公夫人相助,坐实是李夫人仗势欺逼,且芝儿也确然是因先错认了覃三娘出言不逊的过错,方才致歉。”
黄彩凤的想法是,贵妃既然仍然不死借助黄氏女笼络晏迟的居心,当然不会坐视被罗夫人视作尤物的覃三娘嫁给晏迟,那么罗夫人就会和王夫人结盟,这样官家眼睛里看来,就仍是太子系在前冲锋陷阵,而沂国公与她只要一直“难以”和晏迟修好,就是消极的,是无奈的。
当然,要造成中立的印象还需费耗心力,不过这原本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黄彩凤一点也不怕艰难。
那涂氏听说小姑愿意借助贵妃等人的势力冲覃三娘还击,她就更如终于疏通了心口堵着的恶气,而且鼓足了劲头要替女儿一雪耻辱,她对芳期的规划是——就算还能苟活,也必然名声扫地受尽千夫所指。
并无深仇大恨?
涂氏虽说习惯了在阳光下的生活,但骨子里还铭刻着无忧洞中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她可以对强权屈腰,但有朝一日倘若她足够将敌人踩踏脚下,是绝对不会松开那只致命的脚,在她看来,芳期给予她们母女二人的耻辱已经该当死罪了,那么她当然要不遗余力,导致相邸把这么个庶女舍弃。
王夫人这天也是刚好被芳期“刺激”了一下。
说来还是因为覃泽——上回龚雪松在天钟山上逃过一劫,固然更该感谢的人是晏迟,可那晚上芳期奋勇努力的逼着简永嘉交待了实情,这也导致龚雪松对芳期的印象极其深刻,他觉得应该向芳期表示感谢,所以便正式准备了帖子和谢礼,自然是呈交给覃相的。
覃逊又因为已然对长孙刮目相看,故而就不肯把长孙的“主治权”全都交给王夫人了,于是请龚雪松为长孙诊疾,据龚雪松的说法,覃泽的疾症已经受到了控制,并非急险,这个时候除了食疗之外,大可不必再将药当饭吃,而且也应当适量增加活动,方且更加有利于康复。
覃泽也觉得龚雪松的诊断很符合他现今的情形,倒并不是说生母请的都是庸医,只无非生母过于重视,郎中们难免生怕闪失,才不敢说如此笃定的话。
龚雪松从前毕竟在太医署供职,自也知谙不少温补的食疗良方,都誊给了覃逊,芳期知闻这事后,就自告奋勇担当起给兄长烹制药膳的职责,覃逊自也不会拦着兄妹二人亲近。
但这就十分碍王夫人的眼了。
把芳期叫去明宇轩一番警告,不让她再往萱椿园去,更不许她再插手覃泽的饮食。
芳期并不是时常就往萱椿园去,所以对王夫人的前一项禁令她倒没有反驳,只是关于药膳一事,大大有利于长兄的胃口和康复,她就不肯妥协了,只说是“翁翁交待”,把难题毫不犹豫就往祖父头上推。
王夫人也自是会去翁姑面前“讨公道”,怒斥芳期不怀好意。
覃逊着实对大妇的不耐烦已经有如岩浆汩汩,这回毫不留情地驳斥:“三丫头不是大妇所生,但总归是长男的骨肉吧,泽儿和她是亲兄妹,她怎会不利于泽儿?大妇把与你并无血缘的人视为其心必诛,也难怪会时常埋怨我不将长男看作亲生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学到你婆母的宽宏。你的父亲,和夫人也并非一母同胞,可夫人不也将你父亲视同手足,将你视同嫡亲的侄女?泽儿的饮食有亲妹妹照管有什么不好?论理这该是姿儿的职责,但姿儿什么时候关心过泽儿的病情?!”
老夫人本是想要帮着王夫人的,一听丈夫这样说,多少话都咽回去了。
又偏是覃芳姿多嘴,告诉覃泽为了他王夫人受了埋怨,当然真正目的仍是为了中伤芳期,怎知覃泽听晓这件事后,居然也为芳期打抱不平,这天去了明宇轩,同王夫人理论:“本是儿子主动劳烦三妹烹制药膳,三妹不觉辛苦,尽心尽力,母亲怎能反而责备三妹?”
王夫人心中越发郁怒:“泽儿,覃芳期视我与姿儿如仇,怎会真心对你好?”
“母亲对待三妹太过苛厉了,三妹虽非母亲亲出,却也是父亲的骨肉,是我与二妹的手足,母亲怎至于乐见我们手足失于亲睦?”
王夫人想说芳期毁了芳姿的姻缘,但她手头没有凭证,料得无法让儿子相信,只好道:“覃芳期何曾视我为她嫡母,何曾视姿儿为她手足?她要真是孝敬温顺,怎会违我之令反悔嫁给彭六郎,若不是她反悔,姿儿也不会错失良缘!姿儿直至如今,可都还因葛家退婚的事伤心难过!”
覃泽一直病着,过去也没听王夫人说过家里的这些事,他并不知道葛家为何悔婚,他甚至都不知道芳姿曾经对葛二郎心生倾慕,盖因过去他被王夫人拘在萱椿园养病,鲜少踏出萱椿园之外,而芳姿虽和他是一母同胞,却从来没有去过萱椿园看望他,第一回来,就是为了中伤芳期。
只是近来,他才听祖父说起了一些家务事,明白母亲为何忽然对芳期苛厉厌恨,就是因为彭六郎做了件不妥的事,芳期不愿再嫁去彭家,以至于母亲无法利用芳期牵掣葛家大妇,又做了一些错事,导致葛家悔婚。
不过覃逊到底还给王夫人留着脸,且毕竟还牵涉到辽国的细作求全堂,至于王夫人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他并没有详述给覃泽知情。
但覃泽已经感察了祖父的隐瞒,必定是因母亲犯下了让葛家不容的谬过。
“三妹不甘为母亲利用便是忤逆不孝?不甘为二妹牺牲自己的终生就是不睦手足?儿子不能强求母亲视三妹与二妹一般的如同亲出,但儿子不仅仅是二妹的兄长,同样也是三妹的兄长,是三弟和四妹的兄长,儿子会做到视手足一视同仁。倘若母亲仍然要责罚三妹,那么就连儿子一同责罚吧。”覃泽的态度十分坚定。
王夫人这回可被刺激得惨了,越发认定芳期的阴谋,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子反目。
所以当罗夫人下邀帖,当引荐涂氏和王夫人相交,当涂氏直言对芳期的忌怨,王夫人立时便引涂氏为知己良朋,她根本就不追究涂氏的出身够不够格和她亲密来往,因为她们有同一个敌人,又有相同的“追求”。
万万不能让覃芳期这孽庶如愿攀上晏迟这根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