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枝榭也是组榭。
是在宴厅往西的一边儿,这时不仅能赏梅,还能赏长公主府的另一处花苑,虽说此季百花悄寂,没有姹紫嫣红可赏,只苑中的松竹还是清翠如盖,而设造得极其雅致素美的楼阁亭台,让人目光投注时总不会觉得单调就是了。
像覃逊、向进这样一把年纪的男宾,他们当然不会再有意气斗茶斗诗,不过仍是需要他们做评判的,更别说没有意气斗茶斗诗却有意气斗孙儿,所以这会儿子也都在场,只不过比才会尚未开始,这些人甭管在朝堂上斗得如何你死我活,现下却像老朋友一般“忆当年”,高谈阔论着旧往事。
女眷们也各有各的话题。
徐姨母就正和姜夫人亲亲热热说着交心话,姜夫人时不时就抬眼看向正跟长子闲叙的徐二郎,把“准女婿”越看越满意。
“女儿”们就有说有笑的过来了。
徐姨母见芳期,笑着将她引荐给姜夫人:“这就是三娘。”
姜夫人回头一看。
那次在沂国公府,她其实就远远见过芳期,回家后又听女儿说起和相邸这位小娘子如何如何的一见如故,刚才她也看见明皎身边的小娘子,在午宴时跟女儿有说有笑的,只是隔得有些远,不曾把模样看分明。
现在只觉眼中一亮。
就有些理解为何徐二郎会对芳期心生倾慕了,这样的风貌,又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份,又肯定是性情相投的,虽说自家女儿也不差,但缺的就是跟徐二郎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真真是个俏丽的小娘子。”姜夫人对芳期极其温和的一笑。
她当然不会因为徐二郎心悦芳期,便存忌恨,倒是听徐姨母说芳期对徐二郎直言只有兄妹之情的话后,心中暗暗庆幸,这时一见芳期,其实也觉担心的,就怕徐二郎执迷不忘旧情,不肯另娶他人。只是姜夫人心里也清楚,婚姻之事勉强难得美满的道理,如果真发生她担心的事,也只能惋惜徐二郎跟她家女儿没有缘份。
总不能怨恨人家的女儿太出色。
徐姨母见姜夫人是这样的神色,却更觉这门姻缘不能错过了,别的不说,就论姜夫人这敞亮的心胸,教出的女儿定然也是表里如一的,只奈何一则儿子还没彻底迈过那道坎,再则,自家翁爹还有迟疑,不愿彻底驳了相邸的情面。
她这时问芳期:“二娘呢,怎不见她?”
“儿刚才看二姐是跟柔淑公主、晏小娘子几位一处,应是还在后头。”芳期应道。
这时又有两个妇人过来。
一个是沂国公夫人黄氏,一个是涂氏。
黄琼梅是不入周皇后眼的闲职官,涂氏今天根本未得邀帖,但不得不说晏永设宴当众向晏迟赔礼后,周皇后的眼里还是被沂国公府“入驻”了,今天涂氏是跟着黄氏赴宴来的,当然也带来了她家女儿黄仙芝。
只是现下黄仙芝跟着晏惟芳去柔淑公主跟前“蹭光”去了,没在姑母和母亲身边。
黄夫人、涂氏跟徐姨母、姜夫人二位闲叙了几句过场话,黄夫人就问:“怎么不见王夫人?”
徐姨母心里有些不愉,她当然知道自家那位堂姐眼见着她和姜夫人亲近,暗中十分不满,这会儿子哪里乐意跟她们坐在一处?只是相邸也打算跟她家联姻的事,是不便跟姜夫人直言的,姜夫人今日又受了几句堂姐自以为绵里藏针,实则恶意毕露的刺话,应当正觉困惑,她正愁如何解释呢,沂国公夫人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公主跟夫人是故识,夫人应当正陪着长公主闲叙吧。”芳期主动回应了黄夫人的询问。
“那今日,王夫人可算是长公主的贵客了。”涂氏笑着说了一句,看向芳期:“上番虽说在妹婿家中见过三娘,却还没机会和三娘说上话呢,我听说不仅连迟儿,便是徐二郎对待三娘都与众不同,可好奇三娘的高才大智了,一阵间比才,我总算是能见识。”
想到正是面前这个女人差点害死兄长,芳期的毒舌就忍不住蠢蠢欲动,她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高才大智,徐二哥是兄长,又不识令嫒,自然不会因为令嫒的缘故责备我,至于晏三郎,也不知而今有没有原谅令嫒曾经在无情苑对我言出不逊,涂娘子不满徐二哥及晏三郎不曾偏帮令嫒,一见我就绵里藏针,我却觉得涂娘子的不满很是莫名其妙。”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涂氏心里顿时狂怒,她明明是在提醒姜夫人,覃芳期是辛五娘的绊脚石好不?!
“三娘这嘴还真厉害。”黄夫人冷冷说道。
“我是幼承庭训,对心怀恶意之人应当还以厉害。”芳期毫不犹豫就顶撞回去。
横竖她家祖父不遗余力在外树立她狂傲的形象,她干嘛要顶着个狂傲的名头吃这哑巴亏?又谁说懦弱可欺是大家闺秀的优良品质了?有眼光的寒门郎,当然明白娶个厉害的妻子才能替他支撑门户。
姜夫人当然也听出了涂氏挑拨离间的用意,却没想到芳期一个闺阁女子能这样干脆凌厉的还击,她倒是更加欣赏女儿这位“一见如故”了,有胆识,以直抱怨,和她都很投脾气,难怪她调教出来的女儿愿跟覃三娘做朋友。
“三娘说得很是呢。”说话的是徐姨母:“小犬当然会爱护自家妹妹,不容外人挑衅欺辱,至于晏三郎为何不当黄五娘为妹妹,涂娘子心里难道不知缘故?”
徐姨母就算最近因为避嫌没往相邸去,也知道堂姐和黄、涂二位打得火热,涂氏居然还敢当她面前挑拨离间?这必须是在侮辱她的头脑。
那起子小人生怕得罪晏迟,徐家可从来不怕,更何况在徐姨母看来,晏迟是晏迟沂国公府是沂国公府,至于黄氏姑嫂……那就更如跳梁小丑了。
黄氏涂氏闹了个灰头土脸,当然在这里是坐不住的了,二人去了另处,涂氏却低声跟黄氏说:“别看徐、辛两家妇人这时还护着覃芳期,待一阵间闹发了那件事故……辛家妇必定恨不能把覃芳期给生吞活剥了!”
“我只诧异一件事。”黄氏的声音压得更低些:“今日晏迟不来赴宴,分明是不愿触景伤情,可他怎么敢毫不掩饰对赵清渠这大逆罪徒的伤悼?难道就真不怕官家会心生猜忌?”
“这事我也想不通。”涂氏无法对小姑释疑。
“一阵间的事当真不会有意外?”黄氏又问。
“放心吧,我那侄女本事大着呢。”
“可覃大郎的事你侄女就失了手!”
“这怎能怪她?明明已经让覃大郎中毒,怎知正好钟离矶又来了临安,还被覃芳期请去给覃大郎解了毒?不过小姑放心,钟离矶医术虽强,不是也不知道还有那等巧妙的投毒方法么,否则王夫人也不会毫无疑心,仍然认定是覃芳期意欲加害覃大郎了。”
原来覃泽中毒险些不治一事,王夫人居然告诉了黄氏和涂氏,只不过因为她根本不信钟离矶那套说辞,就没告诉这两人诡计已经被揭穿了,谁让王夫人就这么蠢,认定砒霜就是芳期落在药膳中,还串通钟离矶给覃泽解毒,替她脱罪,她明明是凶手,却摇身一变成了儿子的救命恩人。
钟离矶于是就被黄夫人和涂氏认定为医术高强些的普通人了。
又说覃逊,他跟向进这个死仇在那儿虚情假意时,居然还留意见黄涂二妇正在窃窃私语,也留意见随着二娘一行人,就连长公主都已到了北枝榭时,王氏居然还不见人影,便借着去“更衣”的机会,交待今日跟他的随从:“别的人不用留意,就留意着三丫头身边的婢女常映,要见常映能处理,你就别现身了,万一事情有收不了场的危险你再出手。”
“二娘身边那婢女应当不练内气,最多只练筋骨功夫,但三娘身边的婢女,要么不会武艺,要么……连小人都看不出深浅,恐怕并不是她的对手。”随从却说。
覃逊挑了挑眉,心中疑惑:虽说苏小娘不是普通人,但这时在临安还能给三娘找到武艺超群的女侍?连老人家我想找个谙识内家功夫的随从,可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呢。
等覃逊回到座席,只见芳期仍然同明皎几个闺秀有说有笑,仿佛她今日就是单纯来赴宴的,再看二娘……虽说也在跟晏家丫头说说笑笑,但明显心不在焉,不断地饮汤水,就差把心怀鬼胎四个大字画在脸上了。
就这样,哪来的勇气做帮凶?!
覃逊冷冷收回了目光。
左顾右盼的覃芳姿终于看见一个宫人急急往这边走来。
来了!她越发挺直了脊梁,阴森的目光往芳期的座席一瞥,正遇芳期笑吟吟的回应,覃芳姿猛地握紧了拳头。
今早阿娘告诉她,原本是想利用高姐姐做成那事的,但高姐姐来不了长公主府,只能由她配合行计,她一点都不在意“麻烦”,她甚至庆幸祖父没让高姐姐赴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亲手将覃芳期这祸害给斩草除根了,今天之后,她的脚下再没有碍眼的绊脚石!
覃芳姿目送着那宫人上前对长公主耳语。
“覃姐姐,你把我的手捏疼了。”晏惟芳白着脸,忍不住轻呼出声。
覃芳姿这才意识到她居然握紧的不是自己的“拳头”。
看着一众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她赶紧松开了手,情急下竟然道:“适才我家三妹冲我挑衅,我一恼,没留意竟握了晏妹妹的手。”
柔淑公主奇怪地看了覃芳姿一眼。
你家三妹的座席隔你老远,是怎么冲你挑衅的?看你一眼,就你气得失了智?
啧啧,相邸的这位二娘看上去头脑不怎么好啊,今后得离她远些,免得她干了蠢事,累及我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