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娘回到房里,一个仆媪就迎了上前,看罗小娘满面的喜色,她道:“小娘说服曲小娘了?”
“正如你说的一样,这不是什么难事。”
仆媪就笑道:“有曲小娘跟蔻小娘两个帮手,趁着沂国夫人还不在临安,阿郎是个没主心骨的,小娘大事可成。”
“涂氏真的是被……”罗小娘这一转身,就跟曲小娘面前那个坚定的人判若两样了,她膝盖上还放着个袖炉,手却冰冷的,不觉就拉了仆媪的手寻温暖:“姚妪,你再说说当日目睹的情形。”
姚妪也不嫌烦,果真仔仔细细讲一回:“那日仆不是告了假,回去跟儿子儿媳祭拜仆那死鬼丈夫了么?傍晚的时候亲眼瞧着是张财赶车,张财的大小子也跟着,他们没瞧着我,停好车,阿郎就从车上下来,那一带都是林坟,马车是驶不进去的,我在驶道这边,看他们往驶道那头的林坟地去。
张财父子两个先抬下来一口箱子,竟是阿郎自己手提铁锹,仆心里就犯嘀咕,那一带可都是葬人的地,不过没哪家贵族愿意挑那一带做家人的阴宅,更休论主家根本没有治丧,张财父子两个抬的还是箱子不是棺材,阿郎亲自来,这是要挖坑埋什么?
仆心里是又惊又疑,正好儿子儿媳还在收拾祭品,仆壮着胆子,就去看了看那张车,车厢里底板上还有铜币大小的血渍!仆不敢再猎奇了,赶紧带着儿子、儿媳离了那地,次日回少卿府,一打听,听说娘子去走亲戚了,少卿府里竟只少了娘子一个人!”
罗小娘深深吸一口气。
她不是什么话都告诉了曲小娘。
当年,她的爹娘还在帮工,没学成手艺,少卿府却有越国公府、郑国公府照应,在她们一家人眼里就是了不得的贵人,她被黄少卿相中,爹娘觉得她能为高官的良妾,是祖坟冒青烟的福气。
那时涂氏已经生了嫡长子,黄少卿已经纳了房良妾,正是后来因为小产没得医治,活活病死的那个可怜女子。那时她怀着身孕,那女子却临盆生产,生下第二个女儿。
罗小娘亲眼看见涂氏把那孩子活活溺毙!
她受到惊吓,第一胎就这么小产了,那时她还得宠,不久又有了第二胎,阿郎安慰她,说一定要生个儿子,只要是儿子,承沂国夫人的福份,就能健健康康活下去。
罗小娘至今记得她怀元荫时,那几个月提心吊胆忐忑不安,这都是拜涂氏所赐。
涂氏不是被休,多半是死了,且必定是被阿郎杀死的,许是恼怒之余一时失手吧,罗小娘靠着观察,这一家人,相比沂国夫人和涂氏,阿郎并不算心狠手辣。
罗小娘想把涂氏取而代之的想法,其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的当然还是她担惊受怕了十个月,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儿子。黄元林跟黄仙芝,从来不把她跟元荫当人看,呼呼喝喝当奴婢,涂氏更是蛇蝎心肠。元荫得娶世族嫡女,才能够博得出身,但庶子怎么能够和世族嫡女门当户对?
罗小娘娘家有了钱,她手头也松和些,姚妪是她第一个笼络的人手。
姚妪是良籍,因为机警还算得用,但到底难为主家的心腹,罗小娘于是又收买了蔻儿一家,黄琼梅其实早就同蔻儿“勾搭成奸”了,但有沂国夫人拦劝着,他不敢纳官奴为婢妾,蔻儿实则也把沂国夫人、涂氏恨得咬牙切齿。
但罗小娘一直没找到机会,她不明白一个来历都不敢说的女人,为什么能得一心想让娘家恢复往日荣光的沂国夫人撑腰,阿郎明明对涂氏已经十分不满了,甚至到了动手掌掴的地步,可始终迈不出把涂氏休弃那一步。
这下好了,涂氏死了,她只要安心等着,等阿郎对外宣告涂氏在“亲戚家”病故,有曲氏、蔻儿都站在她一边,阿郎耳根子软,就可能把她扶正。
但罗氏忽然想起姚妪刚才的话——趁沂国夫人不在临安。
“姚妪,如果沂国夫人在临安,会阻止阿郎将我扶正是不是?”
“那可不是一定的事么!”姚妪道:“老仆没别的本事,就有经了数十载世情这点优长,练成一双还不算昏花的眼,沂国夫人是真肯带携娘家,一心盼着恢复黄门世族名望的声势,要不然阿郎怎么会咬定涂娘子是书香门第出身呢?因为少卿府的主妇,必须跟少卿是门当户对!扶正的事,自来在礼法上就会受诽议的,沂国夫人要是在临安,哪肯让阿郎名誉受损?”
“她凭什么阻止,她也是被扶正的妾侧!”
“小娘就别说气话了,小娘心里不是明白么?沂国夫人自来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且小娘可别怪仆的大实话不中听,沂国夫人虽跟小娘一样是妾侧,出身还是要高小娘一等,那时候还是官家特允的沂国公扶正贵妾,官家开了尊口,沂国公的名誉不会受损,跟这时的境况是不能扯在一处讲的。”
“那不是就趁这时,我们必须揭曝娘子已死的事?可娘子是被阿郎失手所杀,揭曝这事岂不会让阿郎获刑罪?”
“小娘可想法子,逼着阿郎宣告娘子的死讯不就稳妥了?”
“我哪里想得到法子,姚妪帮人帮到底,我担保等成了事,姚妪日后就是少卿府的内管事了!”
“仆可没这妄想。”姚妪连连摆手:“仆上了岁数,眼看跟少卿府的雇约也快到期了,今后就不想着再出来帮佣,生计一事,就让儿孙们去操心吧。”
“我许姚妪五十两养老银!”罗小娘给出了更直接的诱惑。
姚妪就犹豫了。
“妪,你只要替我想个法子,旁的事自有我去安排,便是事漏……妪是良籍,阿郎能拿妪奈何,至多就是辞退,妪既然也说了今后不再想着帮佣,就算被主家辞退对妪一点没有影响,要是事成了,妪有五十两银在手,儿孙不是也能省些心力,妪爱惜儿孙,为了贴补儿孙的家用才不辞年高劳苦,怎舍得真让儿孙操劳呢?”
姚妪终于动了心。
她过了三日,终于想到办法:“这事,小娘还得让曲小娘、蔻小娘一同施行,就说娘子分别跟三位投了梦,说她已经惨死,尸骨没入黄门坟茔,身后又无子女祭悼,魂灵游荡阴冥不能入轮回,阿郎若再不管不顾的,她下回可就得直接给大郎、五娘投梦了。”
“但曲小娘跟蔻儿,可都不知道是阿郎错手……”
“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实情,小娘才好说服她们,说娘子被休弃,甚至被勒令不许再回临安,她孤苦伶仃的在外头怎么谋生?阿郎也会相信娘子在外头饥病死了,但阿郎瞒着大郎跟五娘,是怕大郎、五娘闹腾,与他父子离心。阿郎被这一吓,就会宣告娘子在探亲途中遭逢意外。
可阿郎心里是清楚的,涂娘子确确实实是死了,尸骨没入黄门坟茔,大郎、五娘被瞒在鼓里,可不是没有祭悼生母?阿郎不至于会立下决断,但他心里会发慌,这种魂灵投梦的事,阿郎会找谁商量呢?”
“谁?”
“晏国师啊,而今大卫,说起消灾解厄的事,有谁比晏国师更加能耐?!”
“晏国师哪里会帮阿郎?别说晏国师根本不把阿郎当舅父看待,因为沂国夫人的关系,把阿郎也当仇敌呢。”
“晏国师当然不会超渡涂娘子的亡魂,这不是才有利于小娘的计划么?阿郎必不敢去请托晏国师,小娘就可自告奋勇,但到国师府去,见的是国师夫人,先请国师夫人代为转圜,小娘再想想,五娘可是早开罪了覃夫人,覃夫人会怎么想呢?这时公开涂娘子的死讯,五娘身为在室女,岂不得服丧?覃夫人必不会乐见五娘称心如意,便会帮着小娘,恐吓阿郎,阿郎就别无选择了。”
“只是这样一来,家里为涂氏治丧,阿郎就更不好赶在这时刻考虑扶正的事了。”
“这也得靠覃夫人助益小娘,小娘想想,便是涂娘子不在了,暂时会让五娘的姻缘耽搁,然而郑家不可能因为五娘为母服制尽孝道就悔婚,五娘日后有了兴国公府撑腰,对覃夫人是不是威胁?但小娘若成了少卿府的主妇,三年时间,岂不有办法彻底搅和了五娘的姻缘,覃夫人必然乐见的,小娘还担心覃夫人不会说服晏国师?只要国师发句话,说阿郎命里不能缺少正室镇宅,若丧妻,逾一月不娶便将家宅不宁,子女也有灾病的祸殃,如此阿郎丧妻则将小娘扶正的事就不会遭受诽议了。”
罗小娘也不想让黄五娘嫁去郑家,因为以黄五娘的脾性,等有了兴国夫人撑腰,肯定回家颐指气使,一个沂国夫人已经不好对付了,罗小娘可不想沂国夫人再多黄五娘这支臂膀。
她坚定决心依计而行。
姚妪,是晏迟的耳目。
不是晏迟笼络黄琼梅家的仆妇,姚妪就是晏迟安插在黄家的人,但其实作用已经不大了,因为该打听清楚的事晏迟已经清楚,这个时候撤离姚妪已经无碍,所以姚妪根本不关心罗小娘的计划成不成功,她过去虽栖身于无忧洞,但早就有了被官衙承认的户籍,现在成了大卫如假包换的良民,她又没干违法之事,黄琼梅拿她无可奈何,她根本不需要靠少卿府维生。
黄琼梅这天,醉生梦死的日子终结,他的三房妾室异口同声称梦到了涂氏的亡灵,把黄琼梅吓得起了满身寒栗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