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之后,芳期开始振作了。
她已经想开了,不管祖父包庇的人是不是二叔,这件事她都会察究,但万一证实了二叔的罪行,她不会告诉晏迟,就看晏迟能不能也察究清楚了。如果是最糟糕的结果,那么她当然得与晏迟“和离”了,二叔如果犯了罪,且避不开晏迟的复仇,落得罪有应得的结果她也无能为力。
只能是想尽办法不让祸及家眷,二哥和五妹妹、六妹妹及小四弟她设法保全。
不过芳期心里还怀着侥幸,因为就她对祖父的了解,洞悉晏迟绝对不会放过陷害东平公的仇人后还不先下手为强,甚至企图一直瞒骗晏迟,祖父这老狐狸哪能如此天真?要么二叔跟莫须有压根无关,要么虽有关联但关系不大,祖父多半才会怀抱着能与晏国师化干戈为玉帛的侥幸心。
所以在莫名其妙就完成了赢得晏迟更多好感这一任务后,这天芳期终于又再启动设计高蓓声这一搁置了不少时日的计划。
话说高蓓声的近来,过得还算循规蹈矩。
她也晓得晏竣这一死,黄夫人大抵会把晏迟给恨之入骨了,她要是在向着沂国公府那头,就有如把脖子送去覃芳期的铡刀下,这样的蠢事自然是不能再干了,也奈何她过去太在意规教,约束着自己没有接近晏迟,哪里闹得清晏迟跟沂国公府那边居然有没骨的仇恨,可恨黄夫人对她都不说实话,搞得她稀里糊涂的就触犯了晏迟的大忌。
所以高蓓声这回真心实意地去向赵瑗赔了错,自然没忘把黄夫人重重落井下石:“我过去是真没想到黄夫人居然是个蛇蝎妇人,轻信了她的话,以为她虽说不是阿郎的生母,但像她嘴上说的那般对待阿郎也是视若亲出。我现在知道了她跟晏大郎的恶行,心里痛恨得很,晏大郎已经是得了报应,黄夫人迟早也会不得好死。”
赵瑗根本就没把高蓓声这番话听进耳朵里去。
但她知道高仁宽也是她的仇人,所以就不妨跟高蓓声虚以委蛇:“高小娘醒悟得还不算晚。”
“就怕阿郎还因为这事记恨我。”
“阿郎根本不介意高小娘心向着谁,哪里谈得上记恨。”
高蓓声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活络起来。
她也打听着了,这一段晏郎根本没有来过渺一间,况怕是赵氏不知不觉就踩中了覃氏的陷井,不至于激怒晏郎,但多少让晏郎对她心生嫌隙了。也是啊,晏郎虽说看在东平公的情份上才讨了赵氏留身边,但让赵氏锦衣玉食的还有一处单独的院宅栖居,足够仁至义尽,偏赵氏还一副清高的模样,用素衣简食这样的机心,时刻提醒着她的处境有多么可怜,这时间一长,晏郎心里多少会存不耐,赵氏又愚蠢,难免就会踩中覃氏的圈套。
不过嘛,赵氏终究不算愚蠢透顶,她现在终于明白她最大的敌人不是我,而是覃芳期了!!!
高蓓声于是长叹一声。
“娘子这话说得十分敞亮了,可不就是因为阿郎先就对我存了偏见,追根究底,都是夫人城府深,手段也高明。”
“高小娘知道就好。”
虽然赵瑗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有这句话,足够让高蓓声大受鼓舞了,想自己现今的境况,唯有跟赵瑗结成同盟才有力量跟覃氏抗衡,赵瑗虽一时间落了下风,但她毕竟是东平公的嫡女!
东平公的确是大逆罪徒,不过他对晏迟有救命之恩却是众所周知,当天家都不介意晏迟知恩图报,东平公是不是罪徒非但不重要,甚至晏迟还必须把知恩图报进行下去,他绝对不会彻底冷落赵瑗,因为晏迟能对东平公知恩图报的唯一方式,就剩下善待赵瑗了。
高蓓声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覃氏先对我示好,紧跟着就陷害赵瑗,是她看出了晏郎对待赵瑗其实并无真情,反而我的威胁比赵瑗更重?先交强者对付弱势,覃氏的算盘可真是精明!这也说明我对晏郎的判断没有差错,晏郎的确是把功利放在首位,知恩图报让他博得天家的信重,这是名,联姻相邸巩固人势,这是利。
但晏郎显然认为覃逊的根基并不牢固,只有这两年,覃逊尚在宰执之位对晏郎才有作用,覃敬、覃牧莫说不是覃逊的亲子,覃逊死后,多少门生故旧会认覃敬、覃牧的情面,就算这些人还认旧情,认的也是覃敬这嗣子,可覃敬却对覃氏这女儿心怀厌恨,他偏袒的是必定是覃芳菲。
所以晏郎为日后作准备,才会交好高家。
赵瑗其实已经是个无用之人,她在,维系的是晏郎的名,毕竟晏郎曾经被晏永、黄氏迫害,他与父族反目多少会担诽议,倘若连东平公的恩情都不再顾及,世人更会鄙斥晏郎六亲不认,名声太差早晚会被天家怪责,因为没有一个人敢担保职差不出纰漏,往往德高望重者,小的纰差会被世人谅解,但谤毁缠身之人,就容易落得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下场。
我不是赵瑗,我比她更加有用,因我身后还有家族!
覃氏必定是想借我这把刀,先除赵瑗,而后再陷害高氏一门,除我靠山,她以为到那时我就有如她脚下的蝼蚁,轻轻一脚就能被她踩死。
自作聪明的蠢妇,以为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高蓓声笑了:覃氏过去对我百般折辱,为的是威服,她以为我在走投无路的处境,当她稍一示好,我就会对她摇尾乞怜,蠢妇真是太小看我了!我这时虽还不能把她碎尸万段,不过打破她的如意算盘,对她而言等同羞辱,她会愤恨,还会焦心,因为她已经开罪了赵瑗,她最怕的事就是看我和赵瑗联手。怒惧之下,她就会破釜沉舟,她会亲自动手先除赵瑗,企图嫁祸给我,但我不会让她得逞,覃氏把我当蚌贝,但我会让她明白我才是渔翁。
可是高蓓声也明白她的价值在日后,具体说是她的祖父先成为大卫宰执之时,现在的她对赵瑗而言作用有限,如果要争取赵瑗跟她联手,一起挫败芳期,她就需要先增强自己的实力,又显然是,争得晏迟的宠幸十分不现实,所以只能先团结更多的党徒。
于是乎芳期通过徐娘举荐,先行笼络的那个姬人终于有机会接近高蓓声了。
姬人姓吴,是个小官员送进的金屋苑,她并不是小官员家养的伎人,她自小就在伎馆受训,对于瓶供、熏香、点茶等等雅艺都通谙,只最精的是棋弈,那小官员也是爱好棋弈的人,故而两人就结识了。
小官员求的是外放,但挑的是富庶的州县,打算轻轻巧巧在地方历练几年,赚一笔财帛再回临安打点,就有望得要职。
吴姬是个孤苦伶仃六亲无依的,她还不想终生淹蹇于妓家,小官员说替她赎约,她就心花怒放地答应了。后来虽说弄明白了小官员并不是她的良人,没有纳她为妾的想法,不过吴姬觉着栖身于金屋苑怎么也比流落风尘要强。
她自从一进金屋苑,其实就根本没有争宠的心思,冷眼看着多少跟她一样的人起初雄心万丈,后来万念俱灰,吴姬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同,表面上也跟“同伴”们走了一样的“路程”,她最最不同的就是,跟谁都像有交道,却从来没掺和进任何人的争强斗胜里,她不奉迎得势的人,也不疏远落魄的人,在金屋苑里过着她自己的风平浪静。
别的姬人看不穿她,或许也根本不在意她,只是徐娘当然摸清了吴姬的性情和行事。
芳期想找一个接近高蓓声的人,徐娘说吴姬就是首选。
高蓓声这天也终于有了“闲情”同吴姬下棋,她打量着这个在金屋苑任谁都说好,却似乎活得悄无声息的女子,觉着那柳眉桃腮菱唇梨涡的模样,看着就是个标准的青楼妓子,但这样的人才好,这样的人才更想谋求富贵,轻而易举就能笼络为棋子。
“吴姬这手棋艺,着实让人叹服。”高蓓声笑赞。
“娘子过奖了。”
高蓓声被“娘子”的称谓立时取悦,她最近最觉的就是“小娘”刺耳。
“吴姬的象碁应当也是擅长的,夫人才常找吴姬对局。”高蓓声自以为高明的试探起来。
吴姬的梨涡就陷了下去:“夫人初学象碁,虽说经阿郎指点落子极有章法,但妾毕竟有十年功力了,夫人暂时不占上风。”
高蓓声又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意味,她笑容更深了:“我看吴姬对棋弈这般自信,都好奇倘若吴姬能与阿郎对弈,胜负如何?”
“可惜妾未有与阿郎对弈的时机。”吴姬的梨涡消失不见了:“阿郎从不与姬人对弈,夫人便是寻人切磋象碁,都是来的金屋苑从不会让人往清欢里去。”
“吴姬想要这时机,并不一定得指望夫人。”高蓓声信心十足地投下了鱼饵。
“妾请娘子赐教。”吴姬也顺理成章咬了鱼饵。
“除了清欢里外,还有哪处是阿郎常去的呢?”
吴姬轻叹一声:“赵娘子并不乐意结交妾身这样的人。”
“那是从前了,如今赵娘子可不会再这样孤傲,不过吴姬有一句话说得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赵娘子的眼睛,吴姬要能常来我这里,我指教吴姬诗赋文章,吴姬才能与赵娘子说上话。”
吴姬连忙起身冲高蓓声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