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用太紧张。”
晏迟看着他每说一句话停顿片刻时芳期都要“鸡啄米”式的点头,原本满肚子的沉郁都要被忍俊不住的心情给搅散了,甚至连手指都觉蠢蠢欲动,极想伸出去一只撑着某人的额头,阻止她下意识又想“啄米”的举动。
“我没紧张啊。”芳期否定道:“我好歹是面过圣在天子跟前说过大假话的人,司马修至多就是个近幸之臣,且这回我还是说大实话,哪里至于紧张?”
她就是有点想不通,涂氏这鬼樊楼的余孽都被她家翁翁给逼死这么久了,几件事都已得到解决,做什么现在又要翻案,且晏迟竟然还料到司马修会来她这里套口风,那必然又是晏国师在后策划了,大国师让黄琼梅苟活这么久,为的就是现在派上用场?但今上登基以来,遭受的质疑不断,自己个儿的皇位还在晃悠呢,有闲心过问她跟鬼樊楼匪孽之间的仇怨了?
晏迟没有更多的解释。
司马修要套芳期的实话,自然是得避开晏迟,所以当次日天子召晏迟入宫后,他才骑着他的金鞍白马,穿着一身御赐的紫锦金绣灵鹫衣,佩一把可以直入福宁殿而不解系的猫眼鎏金鞘剑,说着是路过顺便拜访晏国师,装着不知道晏国师今日入宫去了的模样,被告知主人不在家,他又厚着脸皮说来讨杯茶喝。
芳期出来见客的时候,司马修那把彰显近幸之臣的宝剑就放在茶案上,猫眼石透出幽绿的光泽,芳期看了几眼,觉着司马状元怕不是想用这把金鞘剑震慑她吧,然而她现在只觉得这把剑花俏得很,跟司马修还算般配,如果皇帝赐一把同样的给晏迟,恐怕会被晏国师嫌弃得压箱底了。
“叨扰覃夫人了,我正巧路过,突生今日与国师把盏长谈的想法,虽说听闻府上家人称官家召国师入宫,我也愿意等上一阵。”司马修起身礼见。
芳期笑呵呵的:“司马君闲逛这行头,还真是耀人眼啊。”
司马修:……
他就喜欢这身行头怎么了,晏迟不也常穿着御赐的锦衣逛大街么?一样都是显摆,凭什么覃氏揪着他讽刺啊!
司马修干笑两声,决定不搭理如此无稽的话题,他在路上就想好了措辞,决定以钟离矶做为涉入的点:“转眼又过两年了,未知夫人可再见钟离公这老神仙?”
“钟离公并未再来临安。”芳期佯作紧张,又赶紧填补一句:“外子也并未与钟离公联络。”
司马修:嘿嘿,这身行头自有这身行头的妙处,明晃晃地提示着覃氏我乃天子亲信,瞧把她紧张得,后头那句话分明有假,晏迟哪能不与钟离矶联络?
“官家可不像先帝一心执迷长生之术,也从来无意强留钟离公在临安,夫人大可不必紧张,我之所以提起钟离公,是忽然想起我与夫人首番交谈正逢夫人快马往无情苑恳求晏国师,幸运的是遇见了钟离公这位神医,令兄才得以转危为安。”
芳期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一阵像是稳定心神,才笑道:“确然如是。”
“我似乎听说,当日针对令兄投毒的婢女,似乎用了极其少见的投毒方式?”
“官家当日也在现场问案,司马君应当是从官家口中听闻的案情吧?”
“是,官家还说,这种投毒方式似乎与鬼樊楼的余孽相关?”
“可不就是鬼樊楼!”芳期恨恨说道:“我过去从未听说过鬼樊楼,直至后来接连几起祸事,连我自己也差点成了鬼樊楼余孽的刀下亡魂,方才听祖父说起原来世上还存在如此一帮悍匪!”
“这样说,覃相公也知道凶手是鬼樊楼余孽了?”
芳期眼都不眨就把祖父“出卖”了——她相信晏迟的话,当初祖父利用长兄中毒事件意图嫁祸向进,这行为虽然阴险,不过而今,天子被向进指戈相向,在他心目中向进父子已经不是功臣还是逆党了,天子当然不至于追究祖父当时“失察”,事后明知“错怪”了无辜却也没有解释的行为。
向进已经是天子迟早都要收拾的罪逆了,她家翁翁不需要嫁祸。
司马修顺利完成任务,且笃定芳期没有说假话,于是乎天子也立时召见了覃逊。
覃逊早就得到了晏迟上回托辛远声捎递的书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只不过就“岳翁家眷曾经遇险之事,代不上台面的亲戚赔罪”的意思,覃逊就立时明白了晏迟的言外之意,是暗示他将要收拾不上台面的亲戚即黄琼梅了。
这会儿子覃逊根本就不隐瞒他曾经的作为,包括逼着黄琼梅杀妻,且当日沂国公夫人黄氏也在,涂氏乃鬼樊楼余孽的事他老人家手里尚有人证呢。
羿栩的震怒可想而知!
当福宁殿中只余司马修,他冷笑道:“罗荣图、赵环均已获斩,三郎你追察到鬼樊楼余孽,尚有罪徒杀人灭口,他们在保护谁?涂氏是鬼樊楼余孽,黄氏乃知情人,晏永对黄氏,世人皆知的情深义重,且慢说晏永如今仍与周全勾勾搭搭,当永盛币等等事案发生之前,他也的确跟罗荣图、赵环走动频繁!!!”
“但表兄刚刚逼令晏无端与晏永并府共居,就闹生晏永涉嫌谋逆之案……”司马修仍然心存怀疑。
“这件案子我一直是交你密察,并未告知无端,再则说了,无端若想嫁祸晏永,又何需等到我逼令他屈服于父权之时?三郎,你与无端,无疑我之左膀右臂,你心胸就不能放宽点莫与无端争锋?”
司马修就只能缄默了。
“你带人,察抄沂国公府,我要确凿的罪证将晏永明正典刑!”
司马修应诺而去。
沂国公府被察抄,闹得鬼哭狼嚎、鸡飞狗跳,两墙之隔的国师府当然也被惊动,芳期不知晏迟去了何处——总之是大早上就没见这人的人影了,她也弄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鬼樊楼事发,才波及到沂国公府,她登上无情楼,俯瞰着那边的一片混乱,亲眼目睹晏永、黄氏被宫卫带走。
辛远声也听说了沂国公府被察抄的事,弄不清有没有波及国师府,他打听得知一些内情,赶紧登门安抚,这个时候晏迟仍然没有回家,芳期却也没有派遣人手去探听那边的事,直到听辛远声说不仅晏永夫妻、黄琼梅父子,连晏竑、刘氏居然都被逮捕入狱,她心中才猛然一惊。
“是因罪徒桢谋逆案,司马修察抄沂国公府,发觉沂国公府秘龛里私藏的两枚千金印,竟然是罗荣图所有,罗荣图家被察抄时,就不见两入子印,然会钱行有记档,这两枚子印在沂国公府被察获!黄琼梅业已供认不讳,称涂氏确然是鬼樊楼余孽,且涂氏死后,鬼樊楼余孽藏匿之处晏永知情,他申辩并不知晏永附逆之罪,以图自保……但这回罪证确凿,况怕……黄家与沂国公府满门都会受到诛连了!!!”
国师府里却风平浪静,这当然显示天子并没有怀疑晏永的罪案跟晏迟相关。
当晚,天子下令将沂国公府封禁。
梅仁行一家也被逮拿入狱,不过在经审讯后,他们不仅被释放,连察实为他们所有的细软财物也一并交还,他们跑来国师府求庇,芳期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晏迟也终于回了国师府,不过又立时被天子召见。
这天,覃逊遣人来请芳期回府,他告诉孙女:“官家已经察清了涂氏等等同党的行踪,只除了张莺歌的父母仍然匿逃,落网的罪逆对晏永、黄氏曾经窝藏包庇他们的事供认不讳,虽然都坚称没有附逆罪人桢,不过……官家已经下令把晏永、黄琼梅满门处死。
当然,众所周知晏永与无端父子早已反目,且官家似乎还察实了晏永曾经意图杀子的罪凿,所以宣告晏永之罪不涉无端,且晏永为父不慈意图杀子,与无端早已断绝父子之义,你们肯定能安然无事,况怕连服制,都没必要。”
晏永和黄氏的死活芳期根本不在意,但她却心惊于晏竑也被波及:“晏四郎肯定与此案无关……”
“期儿!”覃逊一激动居然唤了孙女的闺名:“你还不清楚么?晏永之所以落得这般下场全是无端策划,自来谋逆之罪,成年子弟无一会得宽敕!况且晏竑还是沂国公世子,他必须被处斩!”
晏竑是沂国公世子,可晏竑之所以是沂国公世子,是她……是她带的话,是她告诉晏竑晏迟只容许沂国公的爵位由他继承!!!
则等芳期浑浑噩噩地回到国师府,冼氏就扑上来抓着她的肩膀直哭:“三郎妇,这该如何是好?薇儿那傻孩子竟然去了大理寺,她、她、她……这傻丫头竟然说她虽说跟晏竑并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如果晏竑有罪她也有罪……”
芳期怔怔看着冼氏,心里一片冰凉。
那个傻女子,因为爱慕所以连性命都敢舍出了,晏竑无辜十六娘更加无辜,晏迟为什么不肯放过晏竑?他应当清楚的,晏竑从无助纣为虐,他也承认晏竑对他不怀恶意,他布局,让晏竑被册世子,他从来没想过原谅晏竑。
而我……
被利用了,这一次同样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