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不急着迫使芳期跟他同床共枕,两个人的欢愉其实不限制云雨之实,已经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相处即为厮守,他有耐心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但没到半夜三更晏迟是真的睡不着。
他总能听见喝多了酒一沾枕头就熟睡的人那缓长轻微的呼吸,跟着窗外透进的微风缭绕在静谧的室内,晏迟以为他可以维持心静如水,可是纵然盘膝调息,居然都无法忽视那呼吸仿佛幻化为有如实质的羽毛,总是轻拂过他的心尖上,酥酥痒痒得让他坐不住。
晏迟只好去了有声间的得月楼,这里是他惯常处理外务的地方。
有声间正在无主林前头,是那片竹园的名称。
得月楼近水,这水便是清欢里莲渠的上游,得月楼过去却不叫这名儿,是晏迟因为另怀居心后刻意改了名,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他除了报仇血恨之外的另一个重要心愿。
有声间其实有一条小迳可以直接通向西角门,如果晏迟要在这里见什么人,那人没必要经过正寝来见,可以防止来人与女眷面遇。
晏迟叫来了付英。
主人是个夜猫子,部属多半也没有早睡的习惯,付英其实还在练习剑术,浑身都是热汗,没想到晏迟居然在这会儿子就要见他,怕有紧急事,也顾不上沐浴了,赶紧往得月楼来,结果晏迟只是召他来对弈,于是付英毫不例外遭受了晏国师的嫌弃。
“都已经这会儿子了你还满身臭汗,如此邋遢难怪找不到媳妇,你可真是凭实力单身的。”
付英:……
好不服气啊,郎主倒讲究,不也还单着么?当谁不知道国师府里虽然已经有了主母,但跟郎主就是有名无实呢!
晏迟既然提到了付英的婚事,他也就懒得立即对弈了,指一张远远的椅子让付英坐下,主仆两个隔得老远说话。
“你觉得常映如何?”
付英:!!!
郎主今天心情不佳吗?大半夜的叫他过来就是为了羞辱的?
付英忍气吞声实话实说:“常映的确比仆有天赋,仆至今还打不过她。”
晏迟:……
他怎么会以为付英机智多谋的?亏得一直以来对这小子如此器重,表面上付英是国师府的大总管,实则更如军师兼令官两大职能于一身,他现在是问的常映身手如何么?常映有没有天赋他还犯得着问别人啊?!
“付英,我不是问常映的身手。”晏迟觉得还是应当再给付英一个机会。
付英的心态平衡了些:“若是论智计,仆远超常映。”
晏迟:小子你哪来的自信?
见主人越来越严厉的神色,付英未免有点提心吊胆了,这下子颇是焦急的道:“郎主明鉴,若论忠诚,不仅仆与常映,但凡是刺探社的成员无一胆敢有二心。常映虽说……与夫人越来越交近,对夫人越来越敬重,但正是因为郎主嘱令必须忠心护侍夫人的缘故,常映是个实心眼,但仆敢担保常映仍然视郎主为主,忠心耿耿。”
晏迟扶额:“付英啊,本郎主是想做媒,问你愿不愿娶常映做媳妇。”
付英呆若木鸡。
因为今晚的月色太过明亮,所以月老下凡并附在郎主身上了么?
“仆、仆、仆……从没想过姻缘之事,把常映一直当兄弟……不是,一直把常映当妹妹看待,郎主忽然这么问,仆着实是……不知如何应答。”
看吧看吧,这又是个只顾事业不顾终生大事的呆子。
晏迟丝毫没有自检正因为他这主人过去只重“事业”不重爱情的作风,影响得一帮部属如此的“心无旁骛”,他现在极度嫌弃付英的不解风情,这都及冠多久了啊,居然还没有开窍,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只顾立业忽视成家,呆不呆傻不傻啊,看来他得抽空启发部属们迟钝的情智了,否则一个二个都不懂得自己去追求窈窕淑女,个个人的终生大事都要他来操心,那他可不用报仇了,光做月老都得忙死。
“我换个方式问你吧,我现在想把常映嫁给别人,你愿意不?”
“郎主……”付英脸上顿时出现了焦急之情。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晏迟抬手:“自己的媳妇自己争逑,我只负责拉红线可不负责令下逼婚,你得让常映自己点了头,我来替你们主婚。”
付英开了窍,先把常映这么盏“明灯”纠缠住,他就不担心那个懵丫头把芳期往“邪路”上引了,免得眼看他就快得月就快得月的,常映再捣乱,在芳期耳朵边上灌输什么“女子终生不嫁才最恣意洒脱”的错误观念。
晏迟这才愿意跟付英下棋。
“你把棋盘棋子拿过去,我说怎么落子,你替我落子。”
晏国师仍然嫌弃付英身上的汗臭味,他决定以“盲棋”的方式跟付英对局,虽说很有可能会输……付总管的棋艺还是不容小觑的,他并无自信百战百胜,但横竖也没有下赌注,输了就输了,比鼻子受罪要强。
付英也觉得主人单方面以盲棋邀战简直就是轻视他的棋艺。
那就更要力争取胜了。
所以付英一边跟晏迟对局,一边禀事,企图让晏迟分心,忘记棋路。
“仆今日下昼已经将高姬、刘姬押送临安府衙,并遵郎主之令,将一应案情及各人供述详告兴国公。”
原本临安府尹一直由储君兼任,但而今羿栩登基,他膝下无子,大卫现在还没有储君,故而令司马权兼任了临安府尹,司马权作为近幸权臣之一,当然明白羿栩心目中,荣国公及一众党徒都已然是必死之人,尤其江津侯郑梁身为荣国公世子周密的岳丈,必须与周全一损俱损,郑梁的婢生女刘姬被驱逐出国师府,这是司马权乐见之事。
晏迟果然就分了心,他问:“司马权跟你可说了什么?”
“兴国公说会依法治罪刘姬。”
“刘姬犯的是杀人未遂,依律也只判杖责、流徒之刑,不过司马权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光是杖责,就已经足够将刘姬置于死地。”晏迟对敢于杀人的女子可一点都不觉罪不应死,他认为芳期也不会针对刘姬有妇人之仁,未遂只是没造成恶果,但不能掩盖刘姬心存恶意,在晏迟看来,不是不能杀人,但杀人者就得有被别人杀了的觉悟,像他一样,手上既然染了人血,万一哪天也成了他人刀下俎上的鱼肉,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司马权只说会把刘姬依法处治,提都不提高氏,说明我对他的判断正确,司马权这人啊,不会莫名其妙树敌,只会广而泛之撒网,羿栩的必杀名单里没有高仁宽,他会趁机笼络。”
付英立马报了他的落子,摧促道:“郎主还是先应局吧,拖延的时间越长,恐怕就越记不清局势了。”
晏迟看了付英一眼,觉得这小子除了男女之情外,头脑还是够用的。
因为他虽然还记得局势,这小子此一着棋却是大露攻锋,仓促应对必然会留后患。
晏迟没有在意催促,正集中精力思量如何应对,付英又道:“郎主说得不错,兴国公确然通知了高仁宽,但郎主能猜中高仁宽有何反应吗?”
晏迟又看了一眼付英。
小子一点都不笨,我的眼力还是靠得住的。
他就先不说棋着了,慢条斯理道:“高仁宽嘛,当然在兴国公面前不会为了高氏求情,他也肯定不会先想着求我高抬贵手,所以,他会去见王老夫人,打的不还是让王老夫人丢脸,他坐享其成的主意?”
这一句话拖慢了节奏说完,晏迟竟连报三招棋着!
付英又惊又疑,深深怀疑对手的陷井早就挖好了,三招棋着必存杀机,甚至可能是连环杀。
“付英,单盲者报出三着,你总不能犹豫个一刻钟才应子吧。”晏迟也逼。
付英只能仓促应下一子。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一枚车应当是保不住了。
果然被晏迟拿下。
他难免更加谨慎的时候,晏迟问:“常映最爱吃什么?”
付英:“啊?”
“啊什么啊,你既不想眼看着常映另嫁他人,分明就是动情了,怎么搞的,心上人喜欢吃什么你都弄不清楚?”
晏国师看付英的目光如同看着个负心郎。
付英觉着如果自己回答不出这问题,他家铁石心肠的郎主十有八九会把红丝线换作狼牙棒,专打那鸳鸯鸟。
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常映最爱的食物。
“付英,应着啊,你这三步棋要比我盲棋三步花耗十倍时长么?”
付英稀里糊涂就下了步臭棋。
然后他就被将军了。
付英:!!!
晏迟奸笑道:“论起乱人心智来,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小子还是学着点吧。常映哪有什么爱吃的吃食啊,只要能吃的她都一视同仁,用牛蹄筋换猪耳朵,都是荤菜在她眼里就算价值相当了。”
付英:……
“你小子,还不知道怎么投常映所好么?”
“恳请郎主赐教。”付英一点不在意棋局的输赢了。
“别老想着打赢她,常映不在意武艺高强,否则她就会先对本郎主心动情移了,你得示弱,让常映先对你产生保护欲,她一心想做女丈夫,你就得有个做男闺秀的意识。与其大半夜的苦练剑术,不如学着梳妆打扮吧。”
付英:!!!
郎主你是认真的吗?
“常映缺乏的是安全感,所以她才会自强,现今她不用靠别人,自己就能保护自己,犯得着还有个武艺高强的丈夫吗?她有保护欲,你就得让她保护才行啊,你要真能打赢她了,她反而没有安全感,万一婚后你揪着她一顿捶,她打不过你不只能被欺负吗?我都已经点拨你了,怎么做你要还没主意……自求多福吧。”
晏迟非常满意今晚能够靠着盲棋,战胜旗鼓相当的睁眼对手。
同时还能进一步提点付英如何逑妻……恩,其实他刚才那番忠告,没有什么强硬的经验理据支持,完全是灵机一动。
付英的终生幸福,说不定就赖他这灵机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