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感觉自己的腰被捅了两下。
回头就看见像若无其事般摇着扇子的女儿。
嘿这丫头,嫁了人后可就看不得只有她婆母“冲锋陷阵”,亲娘却一点没有表示了?自己小棉袄般的女儿不见了,真真切切成了别人家的子媳。
想归这样想,姜夫人心里当然不至于真犯堵,先是击了两下掌:“苏夫人答应了为判官,我都觉得摁捺不住了,一阵间可得下场切磋切磋,好听苏夫人对我的评判。”
这番话顿时让不少跃跃欲试者纷纷表态,就有许多人让子媳赶紧把女儿们喊上来了——
虽说是今日国师府的宴席,根本就不带姻联的内涵,可现在在昭堂的官眷,好些都是名门望族、显贵权勋,国师府没有姻联的需求这么些门第总有需求吧,主母亲长们都在座呢,自家女儿指不定就能被其中哪位相中,高嫁贵婿。
场面一时热闹非常,哪里有不欢而散的迹象?
就算有还在观望的妇人,暗地里使了仆妇去窥望男宾们聚饮的花厅明堂,反馈的消息竟然是晏国师听闻荣国夫人、姚夫人拂袖而去后,居然直接冲周全、向进下了逐客令,闹得堂堂的荣国公和向次辅好生没脸,妇人们听得暗自心惊,哪里还敢怀疑晏国师夫妻二人的琴瑟和谐有假,她们纵便是受不了芳期的嚣张,这时也都卖力锦上添花,让昭堂的气氛更加热烈欢喜了。
王老夫人看在眼中,恨在心头,一咬牙出头当了败兴的人。
“恩贞夫人既然答应了担当评判,想必三娘也需不着烦动老身了。”随着话音一落,重重把茶盏一顿,给了在场中人她老人家十分不满,耻于跟苏氏为伍的示意。
芳期很乖顺的一笑:“孙女原本就不敢烦动祖母。”
谢老夫人张了张嘴,又再闭上了。
最要紧的是借着今日的时机,能让六娘的才华受到官眷的推崇,孙女才名广传,才有机会争得晏国师的宠顾,表妹这也算自作孽,谁让她过去对覃逊言听计从,结果养虎为患呢?表妹越是痛恨覃芳期,今后才能回头是岸,真真硬起心肠来除了这只白眼狼。
姜夫人把气氛煽动起来,当然不会让王老夫人熄灭,也笑道:“苏夫人已经是三娘的亲长了,总不能另一位评判再由三娘的亲长担当吧,那咱们可不用比了,就只好让三娘夺彩头,我却是有好胜心在,下了决心要争上一争的,如此,我举贤不避亲,荐姨母担当评判,三娘若还觉着公允,赶紧的敬酒。”
姜夫人的姨母,此时当然也在座,就坐在上首那张长桌,芳舒左手边的一位。
老夫人姓殷,是姜夫人嫡亲的姨母。
殷老夫人虽说不比王老夫人年长,但论起德高望重来,王老夫人可远远不及。
殷老夫人未及笄时,其文采斐然,便已然闻名于世,当时华林书院乃是卫国唯一接容女学生的书院,不过多为山长胡氏本族及其亲好的女儿,殷老夫人却是背井离乡投往华林书院的唯一女学生,且也是华林书院女学生中的佼佼者,她的诗词文章,曾经让一代名士曲奉慎大为心折,不远千离求见,声称见文藻而生爱慕,跪地求娶。
奈何当时殷老夫人已经名花有主了。
曲奉慎得知他来晚了一步,殷老夫人刚刚嫁人未满三日,遗憾得捶胸顿足,后来曲奉慎名扬九州,当被问及平生不足,他居然还说——晚去了华林书院啊,三日,我只要早三日知道世间竟然有此等才华的女子,哪至于抱憾终生?
曲奉慎其实没见过殷老夫人。
但他竟然终生未娶。
殷老夫人听闻曲奉慎病重,才修书一封,表明自己也拜读过曲奉慎的诗词文章,评论一番,曲奉慎拿着殷老夫人的亲笔信,叹一声“死能瞑目”,就果然含笑九泉。
这是一段佳话,芳期却还是听晏迟说的。
但她在很早之前还听说过殷老夫人的另一个事迹,是从明溪的口中知闻。
当年殷老夫人在华林书院就读,听闻周近的几个村子忽然爆发了痘疹,死者近百,尚有二百余人挣扎于病痛,可县令闻报,竟然只下令将村子封锁,不予救治,几个村子共计七、百人,眼看就会死于恶疫。
殷老夫人不会医术,但她做了一件事,便是疾赶至州府,写血书于州衙前,举告奉新县令草菅人命。
但痘疹一旦暴发,事实上也是回天乏术,所以对于州县官员而言,封锁疫区乃是常规方式,因为官员认为根本没有郎中愿意往暴发疫情的地方施治,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杜绝恶疾殃及更多的人。
殷老夫人据理力争,说可以尝试着发布告示,她可执笔,鼓召郎中自愿前往。
且她还提出,可以划定“隔离区”,至少先让并未染病的村民迁至此处,供给饮食,能救一命是一命。
最让人钦佩的是,殷老夫人自愿去照顾染病的人。
由她执笔,还真召集了不少郎中,这些郎中都是立志攻克痘疹的人士,他们甘冒风险,尝试妙手回春,他们懂得如何防护,可以将染病的风险降至最低。
后来,得病的人只有一人病愈。
可因为殷老夫人的倡议,数百人幸免于难。
奉新县的县令挂冠致事,自惭身为命官,却远远不及一介闺阁的才干果敢,无颜再食朝廷俸禄,这个县令后来倾尽家财,资助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竭力救治痘疹重患者的郎中,且念念不忘殷老夫人的铤身而出,让他幸免背上数百条命债。
这才是殷老夫人得到推崇的根本原因。
不是因为出身世族,甚至不是因为才华出众,她是真真正正的靠着悲天悯人的心怀,以及敢于为了信念抛弃生死的果决,她后来的夫婿,其实是个相当普通的世族子弟,没有傲人的才华,不曾位高权重,芳期甚至还听阿辛说过,这位姨姥爷尤其好吃醋,正因为姨姥爷耿耿于怀,殷老夫人才在收到曲奉慎的书信后,慢说回信,甚至都没有拆阅。
直到听闻曲奉慎病重,药石难医。
就这样阿辛的姨姥爷还足足一载都没搭理妻子,离家出走去了个佛寺,威胁着要剃发出家。
在晏迟的口中,说“这两夫妻才是真正的恩爱啊”。
芳期对于殷老夫人其实早就充满了好奇。
所以当姜夫人一举荐,芳期立马就冲殷老夫人举起了杯子。
连苏夫人的心中也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之情。
她也是殷老夫人的老拥蹙了,奈何无缘交识。
这位老夫人已经年过六旬,但精神矍烁,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却并不深刻,发丝里已经夹杂着银白,她没有染黑,可白发并没让她显现沧桑,反而像增添了种独特的风韵,像那些古玩名器,岁月的积淀才是珍贵之处。
“我不善饮酒,好在也上了岁数,以茶代酒傲慢点,大抵还算有资格。”殷老夫人没有笑,只有眼睛里的明朗愉快,表示出她的善意。
王老夫人气得险些没当众发抖。
殷氏算什么东西!!!殷家三流世族,嫁的也是个窝囊废,跟那曲奉慎的风流韵事被人津津乐道这些年,她就是个茶余饭后的笑柄!姓姜的凭什么认为殷氏就足够代替我,堂堂名门之后担当评判,就足够让人心悦诚服!!!
彭何氏接受到了王老夫人的怒意,硬着头皮道:“虽说苏夫人、殷老夫人二位判官已经决出,可毕竟还少了德高望重的一位,妾身还是得劝老夫人,毕竟覃夫人今日是宴主,老夫人纵然厌烦了这类俗务,既为祖母,对孙女还是理当支持。”
很委婉的点出了前两位判官不足够服众,还得王老夫人出面镇场子。
谢老夫人也忙附和:“三娘还不快向你祖母敬酒。”
偏此时,赵瑗、高蓓声、魏姬三个已经到场,赵瑗眼见着这场面,笑了一笑:“王老夫人既厌烦了这类俗务,二位何苦逼着我家夫人无视孝道,勉强为难尊长呢,尤其何娘子那话……真是荒唐,两位德高望重的判官,主决此场游戏,怎的还少?”
“三娘,赵氏无礼,该当重惩!”王老夫人终于找到了发火的由头。
“太婆息怒。”芳期这回连起身都懒得,就用口头敷衍一句:“何娘子出言出逊,诋辱家母及殷老夫人,赵娘子出言教诫,是孙女授意,因为孙女已经着实懒得跟何娘子多废唇舌了,太婆若要怪罪,孙女担当。”
妾侧一般不能开罪客人,但只要是主妇授意,慢说妾侧,哪怕是仆妇指责何氏,也不算无礼,如彭何氏这样的身份,当众内涵苏夫人及殷老夫人不够德高望重,把芳期置于何地?下逐客令都属应当了,让妾侧开口讥毁两句,简直就是小惩大诫。
彭何氏只觉有苦说不出,一脸的苦相,还赶忙干笑两声:“老夫人息怒,都怪妾身不会说话,覃夫人教训得是,确然妾身先冒犯了苏夫人及殷老夫人。”
“算什么冒犯?本郡主就觉得奇怪了,仿佛本郡主听说的是古谣白不过一介从六品的朝奉大夫,他的妻室不应当被封为郡夫人吧,都殷老夫人殷老夫人这样的称谓,不过是众人的恭维罢了,何氏不是宜人么?一个宜人反过来该对安人毕恭毕敬了?”
一行人从扶梯上冒头,二楼的敞厅里立时就有了团金光灿灿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