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觉着自己今日没被灌醉真是太不容易了,把她给清醒得啊,听说晏迟已经回房且沐浴后,相当自觉地直奔浴室而去。
浴室里暖香还未散尽,晏迟肯定是浸了一阵香汤,芳期也急需浸上一阵缓解这一天的疲劳,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桶壁上,长发披散下来,由八月、九月两个丫鬟替她清洗绞干,身体被暖汤安抚着,她就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常映又钻了进来,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金屋苑那边传回的消息,主题自然是关于今日在昭堂大受打击后,转战明堂的高蓓声最新表现。
大卫的男子,尤其官员,纳妾可谓蔚然成风。
官员同僚之间互赠美妾的行为也不是没有,可因为妾乃良籍,不是可以任由发卖的奴婢,所以这种互赠的行为,多少还需要成为“赠品”者自己认同,但这样也就显明妻与妾截然不同的地位,在多数人看来,纳妾纳美,若美色已使人生腻,那便随心换,跟衣裳旧了换件新衣没有大多差异。
有没有对妾室一往情深的男人?
也有,晏永并不是唯一的异类,像大卫有一个极有才干的官员,正妻亡故后,他没有续娶,而是纳了一房小妾,他对小妾的才貌极其爱惜,礼敬如正妻,不仅将子女交给小妾抚养,还让小妾执掌中馈,所以他这样的行为成为了政敌的攻讦他的把柄,被贬官,一路贬迁至崖洲,这官员也不在意,他还是我行我素,他许多诗词都是赞扬小妾的才貌,这也让不少人都知闻那位小妾的品貌风情。
可绝大多数的人,尤其官场中人,他们对妾室的态度皆为轻视。
妾室之中,如周小娘似的,其实已经算是十分有体面了,覃敬并没有视她为器用,从前覃相邸便是召举宴集,需要周小娘行为侍奉之事,那也只是侍奉王氏这主母或者被王氏差遣侍奉别的女客,而非为男宾端茶递酒陪饮助兴,行为女伎之事。
而在普通的官宦门第,让妾室行为女伎之事的情况确也不多见,他们多半雇有真正的女伎,大无必要让妾室取代。
反是在王公贵族门第,姬妾与女伎很是闹不清。
因为这样的门第妾室分有等级,孺人、媵人,这算有品阶的,相类于贵妾,她们可以侍奉夫主与主母,但一般不会侍奉外男,这些通常都是有名有实的姬妾,当然没有品阶的姬妾也可能有名有实,可她们的地位更卑微,除非请离,否则不能自主,只好听从家主之令。
再有就是有名无实的姬妾了。
这些姬妾多半都不是家主自纳的,她们是“礼物”。
那些有意攀附的人,喜欢送姬妾为“礼物”,之所以形成这样的风气,多半还是因为大卫从律法上禁绝了奴婢交易,除非违法触律被罚没为官奴,否则都是良籍,没有奴籍之说,可奉送美婢的风气自古有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禁绝,这就让那些意图攀附权贵的小人大伤脑筋了。
物色一个美婢女伎,送给人家,结果只是活契,受礼的人不仅得养活这些美婢女伎,还要发给她们薪水,最关键的是要是美婢女伎是个烈性女子,拒绝为婢伎之外的事,受礼的人还不能用强,这礼物岂不成了鸡肋?
所以送礼的人只好想别的办法,出一笔纳妾钱,连纳妾文书带人一并奉送,礼物就成了受礼人的姬妾,反而没有了婢伎的权利,没薪酬,也没人权,如果要请离,那也不容易,家主不认同的话,姬妾就得先偿还纳妾钱,她们一般都是身无分文的女子,所以其实并没有请离求去的资格。
如薛姬、魏姬就是这样的“礼物”,她们名为晏迟的姬妾,其实论地位,当真连徐娘、常映等等仆婢都不如,当然其实她们都希望能得眷顾,成为有名有实的姬妾,奈何这希望是空想,她们也就接受了名为姬妾实为婢伎的人生。
高蓓声不是“礼物”,她可是周太后赐敕的孺人,虽说自己把赐敕折腾没了,可她并不像薛姬、魏姬似的无依无靠,她要请离求去,别人不说,王老夫人肯定是乐意为她出头的,晏迟也不可能强迫她留下,当然会准离。
但她却偏要去行为婢伎之事,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邪路,以期靠作践自己,谋求晏迟的眷顾,说实在芳期十分不理解高蓓声的脑筋智脉,是多么吊诡的搭构。
芳期半闭着眼享受着香汤浸浴,听常映道:“今日愿意去金屋苑游逛的其实都是些纨绔子弟,要么听趣话,要么看歌舞,虽说阿郎并未在场,他们倒也收敛,不至于唐突金屋苑那些姬人,也就是说说笑笑罢了。
高小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跟这些纨绔子弟大谈什么‘天下国家’‘德为圣人’,抓着人家非要讨论什么‘君子怀刑’应当如何注解,把那些人都问懵了,又见高家几个郎君也在,高小娘赶紧过去滔滔不绝。
这下子一伙人都知道高小娘是哪位了,有个纨绔子弟说‘高家的女儿的确好才华啊,这学识,不去考科举真可惜’,高小娘把这话当了真,越是洋洋自得了,大说一番什么歌舞曲唱都是消磨意志的事物,做人应当熟读经史。”
芳期想想那情境都觉好笑,抖着肩笑个不停。
“后来阿母听说了这事,随便拿了几样物件,让人给高小娘,说是阿郎给她的打赏,高小娘兴奋得了不得,问得晚宴过后,阿郎在无情楼招待留下来的客人,她还想去露脸,阿母让锁禁金屋苑谁都不许放出来,听说高小娘还被气哭了呢,肯定又怀疑是阿母故意打压她,薛姬、魏姬几个快笑疯了,大伙都觉得高小娘这蠢样子比滑稽戏还滑稽。”
芳期琢磨了一阵儿,嘱咐常映:“你带话给徐娘,我明日会召见吴姬,说是跟吴姬对局,结果吴姬回金屋苑路上巧遇了国师,傍晚时就让徐娘单另再给高小娘安排个婢女,贴身服侍她,多挑几个,再给高小娘从中择选一位的特权。”
“是。”常映转身就往外走了。
八月笑道:“夫人这是故意误导高小娘?”
“聪明。”芳期赞许。
晏迟肯定是不耐烦针对高蓓声施美男计的,只好由她代劳,好在高蓓声这自以为是的性情,给她一颗酸枣她都能品出蜜糖味,像再调拨个使唤婢女这点子小恩小惠,就足够让高蓓声相信晏迟对她刮目相看了。
继续抖擞吧,等巴掌来的时候,她才更会手足无措,那时候就会使力打听又再陷入危局的原因了。
等从浴室一身清爽的出来,这回芳期是迳直回了内室,满头的青丝只换了个低矮的燕尾髻,这多少还是顾虑到晏迟的缘故,要不然她就披头散发一身里衣衬裙直接扑榻上梦周公了,需不着这一番收拾。
浴室本就建在外室以南,内室东南向的夹角,出来后芳期就往她在西窗下的榻上去,也没注意看晏迟有无安置,这人虽一贯晚睡,但今天时辰已经很不早了,多半是睡了,她还放轻了脚步生怕把人给吵醒,怎知道至她那个半封闭的小“隔间”,赫然却见晏迟倒在她的榻上,跷着腿,一条胳膊放脑袋底。
这是肯定没睡着,尽管这人有模有样地闭着眼睛。
他的头发倒是散披着,极不讲究地只着一身丝质中衣,还自在得很。
芳期一回头,就见九月早躲得不见影了。
“晏郎若真要在这儿睡,我可不管了。”芳期外强中干的威胁。
“恩,你睡床吧,我就在这儿乘会儿凉。”晏迟不装睡了,斜着嘴角一笑,眼睛半睁。
满窗的月色透进来,又有一盏灯照,这样的月色烛火里,两人的眉眼既清楚又暧昧。
芳期听这话就知道威胁无效,这人的意思是说他乘完凉也会去床上安置,是要同床共枕的意思。
“别闹了,我今日困得已经撑不住了。”威胁无效只能示弱,芳期轻轻推了推晏迟的膝盖。
晏迟伸手一拉,他趁势坐起,却把芳期拉得坐在了榻上。
这家伙那件中衣衿结似乎没系严,坐直后衣领微敞开,露出脖子下的一小截,芳期赶紧移开眼,耳边却觉一热。
是呼息,突然接近。
“不闹,明日这张榻得撤了,从今晚起,我们得习惯同床共枕。”
芳期:!!!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撤?”
“明日阳春奴就会被接了来,你能不让阳春奴到你屋子里玩耍的?再者两位姨妹都得在我们家住几日,被你的家人看见内室里放着这么大张床,窗子底还安着张突兀的卧榻岂不蹊跷?你的衣橱在这边儿,我的衣橱靠那边儿,夫妻两个的衣用分得这样楚河汉界也不像话。”
“五妹妹和六妹妹哪会想这么多……”
“她们不会想这么多,阳春奴的乳母呢,阳春奴的生母呢?她们看在眼中疑在心头,肯定会告诉大舅兄,你愿意让大舅兄担忧?”
这家伙,留兄长暂住打的是这主意么?!
“芳期。”晏迟伸手,让芳期转过面颊来,他的额头贴上去:“我不着急,你没答复我我不逼你下决定,我们只这样……”
他的唇靠近前,两人的呼息似乎纠缠在了一起。
芳期这回忘了摒住呼吸。
一室的寂静,相纠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的我的着实分不清。
“我的心跳很急啊,你的呢?”晏迟问。
但他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听见了。
“你的心跳一样急。”
轻轻的吻上去,这回不像突袭时一触即离,但也只是柔而慢的亲近。
芳期整个人都怔住了,但她没有推拒,手还被牵引着环上了晏迟的腰。
“我们暂时只这样,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