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看芳期着急得直跺脚,连忙道:“不需要准备什么,自从赵叔、赵婶过世后,阿瑗就不过生辰了,往年今日我提都不敢提,便连陪她吃餐饭都怕触及她的伤心事。我是看着这两年她有夫人的开导,心情像是渐渐好转了,尤其上回家里摆宴席,她愿意帮着你对付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就罢了,晚间甚至还愿意跟你们一同饮乐。我才想今天咱们试着陪她过一回生日,她要是真不抵触了,来年再正式替她操办。”
芳期明白了,晏迟今日是想试探,只说陪阿瑗一同吃饭,不提生辰的事,看阿瑗的情绪再决定明年热热闹闹的筹办生辰酒。
是个贴心的好兄长。
往渺一间去的路上,晏迟又才告诉芳期:“向进向冲父子二人的判决确定了,斩首,他们的家眷倒没被诛连,只是被夺了诰封。冼早阳因为揭露了向进之罪,从宽,留得一条性命,不过没逃过发配充军的刑惩。
我今日入宫,倒是阻止了羿栩干一件蠢事。你道怎的?他想借这回时机笼络武将,决定范源城追谥忠武,追封威国公。”
“这怎么能算是蠢事?”芳期听得满头雾水:“晏郎不是说范将军生前数回力剿敌军,战功显着么?加以表彰恩封很合理啊。”
“是很合理,但范源城已经绝后,威国公的爵位由谁继承呢?羿栩打的主意居然是把羿培过继给范源城,为范源城嗣子,这样一来羿培就从个郡王,被‘贬’威国公,而且还要改姓,从此不再是宗室子弟。”
芳期:……
“过继宗室郡王为臣公嗣子,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芳期咂舌道。
晏迟拉着芳期的手拾阶而上,一边说:“羿栩的说法是,虽然冼早阳包庇向冲之罪,不过当时兼任临安府尹的罪庶桢失察,导致范桑枉死,事隔多年才让凶徒罪有应得,这也是天家对忠臣不住,羿培为罪庶桢嫡次子,理应替父弥补错失,孝敬范公遗孀,以孝子之名,祭拜供奉英灵。”
“这说法倒也讲得过去。”
“是啊,他这御令只要宣告,周太后和周全肯定会谏阻,这样一来就会得罪武将,可是呢?羿培被周太后蛊惑了这么久,明知这是官家的诡计,他哪里甘心以郡王宗室之尊,认臣公为父?虽肯定不敢抗旨,可他会敬范公遗孀为母么?范家老夫人也不知是多了个嗣子,还是多了个祖宗,今后可有得烦心了。”
晏迟竟然会替范公的遗孀着想了?芳期觉得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终于有点人性,连忙颔首:“确然是啊,且指不定官家还仍然不会放过羿培呢,羿培也必然会被周太后继续利用,说不定日后还会牵连范家老夫人,老夫人相继丧夫丧子,已经够可怜了,便是真要过继嗣子,也该由老夫人自己择定,这才能算是真正的恩惠。”
“我就是这么劝羿栩的。”
“官家打消主意了?”
“说是要再斟酌,不过我才往司天台打了一转,羿栩又召我去见他,说是这话就当他没提过,我感应了感应,现场还有第三人的气机,但那人藏在暗处没有现身,肯定是羿栩那位意中人。种种情形说明这个人,对羿栩具有十分大的影响力,而且他在参涉朝政。”
晏迟略站住了脚步,以便芳期稍微歇口气,但他又嘱咐给芳期一件任务:“我替威国公府太夫人免除了一件糟心事,当然不能当羿栩没有提过这番蠢话,改日你请鄂娘子来,把这事透露给她,让她转告李夫人提醒威国公太夫人,虽则说官家已经打消了主意,但为防万一,还是让太夫人先有准备,当恩旨下降,陈皇后召见太夫人询问可有嗣子人选时,太夫人务必如实相告,免得她这头一犹豫,羿栩又再受人撺掇,横加干预。”
“晏郎并不担心官家会变卦吧?”
“没错,我要争取武将,让鄂将军等等武将明白,官家不是真正心向武将,无非是想利用武将制衡文官。”
芳期又再恍悟晏迟这回暗助范家老夫人,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仍是怀着功利目的。
但不管目的如何,结果却是对范家老夫人有益的。
“我不会利用鄂将军行为有违他准则之事,我并无意利用武将达到弑君的目的,但我的计划,不能眼看羿栩当真笼络武将,利用文臣与武将的争锋,巩固他的帝位。”晏迟又解释了一句。
芳期并不怀疑晏迟的话。
晏迟若想骗她,干脆说对范公遗孀有恻隐之心她也会相信的。且晏迟要将这事透露给鄂将军,其实根本需不着她出面,晏迟亲自跟鄂将军讲,鄂将军还会怀疑晏迟的话不成?
这家伙,采取这么周折的方式,无非是想告诉她他的真实想法,还在执着于“夫妻同心”。
晏迟见芳期的气息平复了,又拉着她的手继续往上走。
秋意未至凄冷,燕子岭上的丹枫还未成连片的灿色,眺望间,只见绚烂已在不知不觉间点缀而已,渺一间的院门半敞着,里头两个婢女坐在条长凳上,一边闲聊一边剥莲子,晏迟都跟芳期进了院门,她们才醒觉,连忙起身,一个便要引着郎主跟夫人往赵瑗这时正在的西风亭去,晏迟阻拦了:“我知道西风亭怎么走。”
两人又出了院门,往左边的曲径去,隔老远就看见赵瑗坐在西风亭里看书,一边签了枚蜜饯吃,晏迟就低声说:“你的功劳,阿瑗可有些年头不爱吃杂嚼了。”
赵瑗看书并不是看得十分入神,抬眼已经看见晏迟、芳期往这边来,她迎过来,笑着见礼。
“可是在看西京遗梦的第四卷?”晏迟还真问。
“第四卷还哪这么快写成。”赵瑗说了一句,似乎怔了怔,又问:“三哥不会也看这种杂书吧?”
“看啊,挺有趣的。”晏迟眼睛晃过桌子上的书,还真不是西京遗梦,偏问:“阿瑗可认识那长安狂生?”
“听居士说过。”
芳期就等着赵瑗说下文,但赵瑗却没下文了,她忍不住问:“长安狂生究竟是什么人?”
“是辛九郎。”
“辛九郎是谁?”芳期又问。
“应当是辛遥之的某位族弟吧。”晏迟接口道,似乎是在回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这辛九郎是谁的儿子了。”
赵瑗并没替晏迟释疑,仿佛她也不知道似的。
芳期正要问,晏迟却岔开了话题:“这时候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不如对局吧,获胜的人今晚可指定输的一位饮罚酒如何?”
理所当然就表示他们要蹭饭的意思了。
“这还要比?肯定是晏郎获胜了。”芳期觉得毫无悬念。
赵瑗也笑道:“就看三哥想让谁喝罚酒了。”
等月色已经笼罩了西风亭下,这餐晚饭才总算是结束,赵瑗像忘了今日是她生辰似的,总之情绪十分的愉快,晏迟拉着芳期告辞时,她还坚持送了一程,后来晏迟往下走了十多步阶梯,竟还能听见赵瑗与婢女们说笑的声音,他笑道:“记得明年今日啊,你可得想想替阿瑗准备什么生辰礼了。”
这一路下去石梯旁不曾设灯烛,晏迟提着盏风灯照亮,他就有些不方便牵芳期的手了,只交待芳期扯着他的袖子提防着别“失足”,芳期这时却重重拉了两下晏迟的衣袖:“我觉着吧,阿瑗跟那辛九郎间有点意思,且晏郎你也显然察觉了,阿瑗有意在回避关于辛九郎的话题,所以你没再接着问。”
晏迟看了眼芳期,见芳期也正看向他。
“先看路,回去有的是时间看我。”他打趣了一句,感觉袖子又被重重扯了两下,才道:“辛九郎是辛公的族侄,辛遥之的小拥蹙,所以才常常跟着辛遥之往西楼居跑吧,他过去应当不认识阿瑗,跟阿瑗多半是在西楼居认识的。他手写的话本,能给阿瑗先睹为快,待阿瑗肯定不似泛泛之交,阿瑗多半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刻意避而不谈。”
“这么说阿瑗对那辛九郎无意了?”芳期忍不住又看向晏迟,却突然想起刚才受的打趣,连忙又移开了目光。
晏迟手里稳稳提着风灯,步伐也有意放缓:“未必无意,阿瑗愿意将他的手稿拿回来,而且还真是在看阅,说明至少对他并不反感。可阿瑗现在的处境……她也无法虑及将来之事,她那性情,若被逼得太狠反而可能疏远辛九郎,所以我今天才装作没有察觉。”
“晏郎的意思,是不反对他们两个继续交道了?”
“我干嘛要反对啊?只是今日确定了有这么个人对阿瑗心生倾慕,少不得考察考察辛九郎的品性罢了,要没什么劣行,那就看阿瑗的意愿了。”晏迟显然没打算着急促成这事。
他想了一想,又是一笑:“辛九郎还确然是个狂生啊,辛遥之嘴巴紧,不可能告诉他我待阿瑗是手足之情,阿瑗就更不可能告诉辛九郎实话了,辛九郎却不可能不知道阿瑗是我的姬妾,但他一点都不介意,要如果是真心实意的想跟阿瑗共渡一生,倒跟他笔下的人物似的,至情至性毫不在意世规礼俗。
可别让我察知他打的是那等始乱终弃的龌龊念头,否则别说他是辛遥之的族弟,哪怕是辛遥之的亲弟,我也放不过他。”
芳期忙道:“不至于不至于,要辛九郎真是那样的无耻之徒,姨姥姥哪会让他进西楼居一步?”
“恩。”晏迟应了一声。
芳期这才松了口气,刚才晏国师的语气老吓人了,她听着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