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非常不礼貌了,更别说还追着问“哪家闺秀”,仿佛龚夫人必需经过证实才能死心踏地似的,这极其不符合她精明市侩的作风,几乎让芳期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要翻脸的节奏啊这是。
好在龚夫人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讪讪的笑了两声。
“我就是觉得可惜了,这也都怪我,要是过去没信那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早早的就促成这门姻缘,又怎会有这样的遗憾呢?”
芳期也只好干笑着:“龚大娘既是福泽深厚,总归会遇见好姻缘的,夫人也不必这般遗憾。”
龚夫人还想再说什么,突地又有个婢女进了茶阁子,正是镇江侯府的婢女,她一脸的焦急,却也不便当着芳期的面跟自家女主人“咬耳朵”,只能禀报道:“郎主听说这边出了事,遣了护卫来接夫人回府。”
反而是龚夫人没留意见婢女的一脸焦急,她还想纠缠着芳期努力努力,说了句“知道了”,正想张口,婢女越发急了:“家里出了件事故,郎主请夫人立即回府。”
龚夫人这才意识到情形不对,只好同芳期道了别,她走后不久,常映就蹿了进来:“夫人,我刚才听见龚夫人轻声问她家奴婢什么事,那奴婢也低声回应了,声音太小我隔着远没完全听清,就听了个大概,好像是龚大娘闹了什么事,龚夫人还低骂了一声,慌不迭地就走了,踩得楼梯咚咚响,摆明了气急败坏。”
“她骂的那句你可听清了?”芳期问。
“好像是不识好歹。”
芳期很好奇龚大娘究竟做出了什么不识好歹的事,当然她更关心的是龚夫人急着把龚大娘“塞进”太师府究竟有什么企图,她也不想自己在这儿推测,横竖晏迟在镇江侯府已经安插了不少耳目,尤其是当证实了周途疏是那男宠,且与镇江侯府间的关联后,晏迟哪会再疏忽龚大娘。
待回国师府,联络镇江侯府的耳目,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芳期就等着胡椒调来更多护卫来此处接她。
没想到惊动了晏大国师亲自来接。
这茶馆芳期是第一回来,掌柜的且以为她是普通官眷,起初也没有太在意——能在皇城左近开茶馆的商贾,必定见惯了王公贵族,哪至于因为官眷的光顾就受宠若惊,可晏国师却也算这里的熟客了,只近来已经有些时日没来光顾,为这事掌柜的还把他家店里的煎蜜亲自送了好些回往国师府,意图唤起晏国师这位贵客的回忆,不至于“喜新厌旧”,彻底忘了还有这么个老地方。
晏迟在茶馆前刚一下马,听闻消息的掌柜飞奔出来相迎,听说晏国师是来接国师夫人的,掌柜怔了半天,一巴掌就刮自己脸上:“小人望穿秋水的等国师光顾,怎想到国师夫人光顾小店,竟被小人慢怠,嗐,这该怎么说,小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小人有眼无珠。”
晏迟见惯了这些店家趋奉的模样,不愿多理会,只跟相熟的茶博士扯了几句闲话,待芳期从楼上下来,就携了她的手,自己并不再骑马,跟着芳期钻进马车里了。
晏国师的到来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围观。
绝大多数茶客关注的都是晏国师,唯有那殷八郎扼腕跌足长叹:“我竟不知覃夫人居然今天也光顾这间茶馆,要知道,肯定得去拜会,失之交臂失之交臂了。”
“殷八,你不是吧,还对覃夫人念念不忘呢,你究竟长着几个胆子,居然敢觑觎国师夫人!”有个纨绔翻着白眼,大声嘲笑殷八郎。
挨了殷八郎一瞪:“少以你那龌龊心思,歪曲我对覃夫人的仰慕之情。”
又有一个儒生一边摇头一边笑:“当年殷郎与覃夫人在断桥邂逅,相邀覃夫人共游西湖,就被晏国师撞个正着,明知覃夫人已经名花有主,殷郎竟不减仰慕,也真算是至情至性了,可失之交臂不早就成为注定么,现在还跌足遗憾,也活该被笑话了。”
芳期完全不知道殷八郎的遗憾,她现在正被晏迟“咬耳朵”。
“夫人可真会挑地方啊,一挑就挑中了凤山馆。”
“这凤山馆怎么了?”
“东家是我。”
芳期:!!!
“一个联络点,掌柜的是我心腹,他刚才演那一出虽略显浮夸,不过他惯常对我就这样趋奉,那几个茶博士也都是信得过的人,点茶的手艺比宫里的茶师还强,所以凤山馆看着铺面不大,但很吸引贵族高官,这些人光顾得多了,不少的世族子弟自然也会常来,年轻儿郎,高谈阔论时难免会泄露一些事体,凤山馆提供的好几件情报都十分有用。”
“那晏郎一定知道了程钟南遇刺的事?”芳期问。
“你不觉得是我动的手?”
“要真是晏郎动手,怎会有刺客落网呢?”
晏迟微微一笑:“程钟南没死,救了他一命的人才是我安排。”
芳期虽不觉得晏迟会用暗杀程钟南这样的方式替东平公复仇,但也完全没有想到晏迟会救程钟南一命,这、这、这,晏国师为什么如此妇人之仁?
“程钟南这样的人,不怕死,他甚至会觉得这样死算是死得其所,死后尚且能够流芳百世,他死能瞑目了,我却意难平,所以先留他一条小命吧,等有一天……”晏迟细长的眼角暗光一掠,杀意又沉沦在了眼底。
“凶手也不是镇江侯吧?”芳期问。
“是冼峰。”晏迟没有卖关子:“冼峰乃衡州观察使,武官,但只领了个虚衔,享奉禄却无权职,甚至不许往衡州赴任,打个比方讲如果衡州现在发生暴乱,他可以往衡州平乱,但究竟用不用他往衡州平乱,就看朝廷的任命了。
他是武官,但从未领军,几乎没有掌兵权的机会,所以这回他才十分重视贿交周途疏的机会,也果然,他总算脱颖而出,有望调职兵部执掌实权了。程钟南却在这节骨眼上,要把周途疏置于死地,冼峰为防节外生枝,当然要向羿栩表忠心。
可是这回,他却是正中了周全的算计。
周全挑中他,使人略经煽动,冼峰把牙一咬决定铤而走险,可周全也早有准备,这家伙终于笼络了几个禁军统领,为周太后效忠。”
“周全竟能这么快笼络武官?”芳期十分惊奇。
“禁军统领虽然也能称为武官,但和冼峰这样的武官还是具备本质的区别,多为帝王心腹,可羿栩继位不过一载,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把禁军所有统领都换为自己的心腹,羿承钧的死疑点很多,尤其是禁卫,其实很多人都清楚羿栩多半是篡位。
当时羿承钧死得太突然,周太后又因那封遗旨惊慌失措,不得不承认了羿栩继位为君,禁卫们没有个主心骨,所以不敢异动,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羿栩重要冼峰等人,为的就是要让自己的心腹接管禁军,所以周全趁此时机收买人心,多少会打动那些原本就怀疑羿栩弑父,又眼看难保职权的人。”
芳期点头,不免十分感慨情势的瞬息万变,像她对荣国公心怀成见,认定荣国公是无能之辈,就万万想不到荣国公这回计划起事竟能这样的“心想事成”。
“有这几个人的帮助,周全不难把刺客逮拿一个活口,冼峰的罪行当然就会暴露,在临安内城伏杀朝廷命官,当然是死罪,可司马修心急于笼络武官,居然建议周途疏收受冼峰贿赂,且羿栩也显然意欲重用冼峰。”
晏迟冷笑数声:“冼峰若获罪,周途疏也难以自保,所以羿栩必保冼峰,这一定会引起文臣群起而攻,只怕就连政事堂,徐宰执及齐鸣,也不会赞同羿栩妄顾律法,包庇罪行。”
这是周全的奸计,他就是要掀起文臣、武官的彻底对立。
“那徐世翁是否会有危险?”芳期关切道。
“这倒不至于。”晏迟捏了捏芳期的手指,也不知是不是安慰:“羿栩理亏,他就没想着政事堂会任由他胡作非为,而且羿栩也不可能舍弃整个文官阶层,他只能够想方设法替冼峰脱罪,朝堂上可得扯一阵皮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国师府门前,在往清欢里的一程路,芳期已经把龚夫人今日的异想天开说了一遍,晏迟倒也没有费神推测,果然是令付英联络了镇江侯府的耳目,晚饭才用完,就收获了情报。
龚大娘竟然把“友窈窕”这张御赐的古琴,砸了个稀巴烂!!!
芳期都呆住了,想不明白龚大娘发了什么疯。
晏迟没先急着让付英继续说,他已经是一脸的鄙夷:“还能为什么?肯定是闲言碎语终于传到了龚氏女的耳朵里呗,她鄙夷自家兄长竟然是以男色获宠,痛恨周途疏和羿栩间肮脏的关系,一怒之下,摔琴明志,表达她绝不与周途疏同流合污,从此一刀两断。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鄙弃周途疏,但只有龚氏女没有资格,周途疏做为兄长,完全无愧于胞妹,他深知自己会连累胞妹,所以一直隐瞒他还有个妹妹的事实,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胞妹,他记得妹妹的喜好,所以不惜开口求羿栩赐琴,龚氏女起初不也十分得意么?因为她的兄长乃天子近幸,她认为她理当是镇江侯府最尊贵的女儿,洋洋自得,可是呢,现在知道兄长是以色获重,她就受不了了,觉得兄长丢了她的脸。
有个这样的妹子,我都替周途疏寒心,难怪龚夫人都要骂她一句不识好歹,我可最恶心这样的人,真忍不住想管管闲事,如果羿栩知道了龚氏女把友窈窕砸得稀巴烂,会怎么处治这个贞烈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