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终于恢复了清静。
芳期回了国师府,晏迟继续被软禁内廷,这样的结果却不能让司马修认定是大功告成,他继续在议室里进“谗言”:“二哥就信我吧,我怎么可能因为我那叔父记恨晏迟?他挨了晏迟的拳脚,我可曾因此在二哥面前告状替他鸣不平?辛远声对鲁理壅的下落这么关注,必然是担心鲁理壅落网会对晏迟不利!不用再等了,二哥应当立时就将晏迟处死!”
“如果晏无端真是杜撰诅咒,他也不过就是苟活几日罢了,何必作此徒劳的挣扎?但他如此笃断,我真是……三郎,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思谋晏迟是不是心怀逆意,可我把事情挼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晏迟知道我也谏言过处死赵清渠,把我视为死仇,那么当年,他何必助我争储呢?
滑州之役,如果不是晏迟相助,我根本不能摆脱辽兵的围困,早就被俘,别说储位,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那储位之争,就在羿桢、羿构和冯氏之子间,羿构和羿棕都是乳臭小儿,晏迟分明助他们两个得储才更易得把控,他何必臂膀于我?”
司马修道:“羿构身后是周氏一门,羿棕身后是冯氏一门,尤其羿棕,他的舅舅冯莱是道官,晏迟要不先除羿棕,他哪里能越过冯莱得先帝信重?”
“三郎是不是觉得我那三弟就完全没有能力竞争储位?诚然,三弟一心修道看上去没有夺位的野心,但正因如此,三弟却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三弟还因为对钟离矶的敬仰,极其敬重晏迟。
晏迟完全可以说服三弟争储,他只要让三弟先从长生之道步上正轨,诞下子嗣,先帝就有可能因为不满羿桢而立三弟为储君。等三弟得储之后,晏迟只要游说三弟已经赢得修长生的时机,建议三弟闭宫清修,予他这国师处夺军政的大权,就能够决夺他人的生死,他要替赵清渠复仇,佐助三弟显然更加容易。”
司马修急得直跳脚:“二哥你仔细想想,晏迟要不是解决了滑州之役的险情,他怎么可能取信先帝?晏迟当时已经说了佐助二哥争储的话,转而又向晋王投诚,就无异于与二哥树敌!二哥能不向先帝进言,提醒先帝晏迟居心叵测?先帝明知赵清渠于晏迟有救命之恩,受二哥提醒,怎么还会对晏迟信任不疑?!”
羿栩摇头:“等几日吧,如果贵妃平安产子,且并未生荧惑守心的异象,我会立即把晏迟处死,逼覃氏交出赵氏斩草除根。”
司马修听明白了羿栩的言外之意。
很显然,羿栩已经动摇了,如果荧惑守心当真显生,他就不会再相信晏迟居心叵测的指控,司马修虽然认定晏迟的卜断不会应验,却怀疑晏迟并不会真把生死压在这一异象上,晏迟一定还有安排,企图脱罪。
又就在此日下昼,覃泽居然上劄子弹劾司马修中伤晏迟,谏言天子勿听信谗言。
而且芳期虽然回到国师府后闭门谢客,并没和外人接触,只是她在击登闻鼓时,已经把“冤屈”当众喊了出来,而这一场闹,并没能促使天子释放晏迟,世人竟都相信了芳期的指控,市坊间议论纷扰,竟都在为晏迟鸣不平。
司马修自以为洞悉了晏迟的如何脱身的计谋,又再游说羿栩:“晏迟做贼心虚,早有防范,经覃氏一场闹,世人尽知我并无证凿是在中伤他,就算十月尽,荧惑守心的异象并未发生,二哥下令处杀晏迟,覃氏必定又会鼓动舆情质疑二哥的处令,可不那覃泽,上书弹劾就是征兆!
所以二哥应当回应质疑,告之臣民,晏迟犯的是杜撰天命诅咒君国之罪,这样一来当两日之后,荧惑守心的异象并未显生,二哥才能将晏迟明正典刑。”
“可如果我真告之于天下,将有荧惑守心的祸兆,岂不让临安城中人心惶惶?”羿栩犹豫不定。
“也就两日而已。”司马修坚持道:“两日后风平浪静,晏迟的谎言不攻自破,若真发生了灾异……二哥也无法隐瞒。”
司马修也是在赌,他更加相信那位大能之士的判断,认定荧惑守心不会显生,他更加在意的是否能铁定把晏迟送上断头台,断绝任何狡辩脱罪的可能。
羿栩终于在司马修的劝说下,公开了晏迟作为国师的占断。
一时之间,临安城中有如炸了锅。
芳期虽然闭门谢客一步不曾外出,但她在清欢里,还是听闻了外间的纷扰议论——通过付英及徐娘等人之口。
“官家彻底把司马修给撇清了,未提司马修中伤郎主一事,只宣称因有大能之士断测,郎主关于荧惑守心的卜断根本就是杜撰,用心恶毒,诅咒君国,所以官家才先将郎主软禁宫中。”
芳期问:“什么大能之士?”
“圣令未曾明言,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大能之士吧。”付英道。
“这不大可能,因为必须有人替司马修背这口黑锅。”芳期冷笑。
徐娘又道:“不管大能之士是谁,但百姓们显然更相信郎主的测断,如今都在担忧会有大祸显生,临安城里一片人心惶惶,又太医局的医官都被禁止出宫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导致医官们的家眷也都在担心,郎主是早有安排的,这时已经有人在议论了,猜疑着难道荧惑守心的异象,预兆的是贵妃不能母子平安。”
“晏郎说过,贵妃腹中胎儿虽是男嗣,可这皇子降生带来的却是祸患,晏郎既然把羿象和此事关联,肯定胸有成竹。不过,晏郎原本已经替你们都安排好了全身而退的后路,只是经我这一场闹……虽说晏郎十之八九能够转危为安,毕竟连累了诸位承担一成风险。”芳期这是在对徐娘、付英等人道歉。
众人纷纷表态。
“原本仆也不愿意苟且偷生,仆都一把岁数了,还能活多久?仆的子女,早因为郎主庇护身处安全之境,仆就算被皇帝处死,也无甚要紧。”白妪说。
“我连子女都没有,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常映,这丫头自来是个牛心左性,从来不忘郎主对她的恩义,还视夫人为挚友,怎么也不肯舍下郎主及夫人独活,她在临安,我是哪里都不肯去的。”徐娘说。
付英就更是掷地金声了:“常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又至于邬氏等人,其实并无性命之忧,因为她们不是国师府的仆婢,是随芳期来的国师府,邬氏还是良籍,哪怕当年东平公自认了谋逆之罪,东平公府的仆婢都未被诛连,羿栩真要是处杀了晏迟和芳期,多半也会赦免邬氏等不甚要紧的仆婢。
不过邬氏乃至于三月等等,当然都跟白妪、徐娘一样,虔诚期待着荧惑守心这一灾异之象赶紧显生。
芳期只对“荧惑守心”四个字有若如雷贯耳,但有生之年却并没有目睹过这一所谓的灾异之象,她一边盯着天穹,一边呼唤小壹上线,打算询问下荧惑守心到底是什么异象。
小壹很赞同芳期选择和晏迟生死与共,有求必应:荧惑星,在后世其实称为火星,因为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所以古代把火星称为荧惑,古人把火星视为战争和死亡的代表,把荧惑守心视为灾异,但其实火星就是一颗星体,一直存在,它能被人目睹,是因为接近地球,这和星体的运行轨迹有关,并不是预示着什么灾难。
芳期:荧惑守心能被常人目睹么?
小壹:这就不一定了,往往观测荧惑守心,需得等日落之后,还会被天气状况所影响,不过这回的荧惑守心,是被史书记载的,肯定能被常人观测到。
芳期:史书记载发生在哪一天?
小壹:并没有详细的日期记载,只记录了某年某月。亲,大白天的您真没必要一直盯着天上看,因为白天无法观测到火星,到晚间吧,当荧惑守心发生的时候,土星、火星及天蝎坐最亮的恒星“心宿二”,三者依次连成一条直线,火星与心宿二之间不到四个满月的距离,天上最赤红的两个星体汇聚在一起,引人注目。晏迟做为个古人,其实心知肚明这就是天文学上的奇观,并不会预兆祸患,他只是有意把贵妃产子遇祸,以及他策划的那件变乱联系起来,造成羿栩惊惶失措,利用舆情自保,实现他的计划,这绝非常人所能。
芳期:怎么又非常人所能了?
小壹:不具备超凡的天文知识,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占星之术,根本不能预测荧惑守心即将显生,而且说实话,连吕博士和蓝先生都难以置信晏迟居然能够占卜出贵妃产子会是件祸事而非幸事,未卜先知在后世看来,如果不是装神弄鬼的话,就必然是异能,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玄异事件,玄异事件不是广泛存在,怎么是常人所能。
芳期:话说,到底贵妃产子会发生什么不测?
小壹:这就不知道了,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这起事件,吕博士只察得,龚贵妃被定为不祥之人,而羿栩根本就没有皇嗣。
芳期彻底放心了。
只要荧惑守心发生,宫中祸变,晏迟的占断之能就得证实,羿栩还要依靠晏迟平息灾异之象带来的变乱,晏迟肯定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芳期决定趁着日昼时,养精蓄锐,等到了夜间再盯着天空坐待“灾异”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