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坐的椅子略靠后,方便他摇着折扇替芳期消热,道:“马家人之所以有悔婚把马四娘另嫁的主意,是因马矢非这回受了无妄之灾,官职被罢黜,才不得不博一回看能不能翻身,可他们不通过我,当然无法将命犯红艳煞的女儿嫁给羿梁这太孙为正妃,王妃已经断了他们这条路,他们若再逼着马四娘另嫁,岭南袁家就算不至于追究,索还聘礼是肯定的,袁家豪阔,且是真心实意求娶马四娘,给出的骋金不是一笔小数目,马矢非若再为难他家孙女,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没那么蠢,所以马四娘不至于受到责难。”
芳期又问:“只是马四娘的行为,肯定会激怒马矢非,马矢非会不会认定就算和岭南袁家姻联,今后也休想再从这个嫁出去的孙女身上牟取任何利益,就怕他有别的阴谋诡计。”
“马矢非只是马四娘的祖父,而马四娘的父亲马弓藏,相比马矢非来更加精明强干,这样吧,王妃要实在不放心,我就请马弓藏吃回酒,示意他马矢非那五品官职本就已经到了头,一把年岁了也该告老致事,他要是有主见,把马四娘顺顺利利嫁去岭南,至少他日后的仕程,我不会下绊子。”
马家绝对不敢在触怒天子的前提下,继续与湘王为敌,晏迟出面示意他们自己不会追究,且马家人若是识相的话,说不定晏迟今后还能提携提携,湘王这般宽容好说话,原因就是湘王妃对马四娘一见如故,马四娘虽然未从父祖之令,但赢得了湘王妃的好感。
马家还敢责难马四娘么?
“这回又有劳晏郎了。”芳期侧着脸冲湘王殿下笑出了两排贝齿。
又说王老夫人莫名其妙就触怒了太后,害得王烁竖敌兴国公府,虽羿栩没有因为太后的主张就把刚任命的礼部尚书也儿戏般的罢黜,可永绝了王值入仕的机会,哪怕王值只是洛阳王氏的一介庶子,入不入仕对于洛阳王氏而言并非致命伤,然而这种警诫性质的打压,还是让洛阳王氏的声望大大受损了。
王老夫人十分地沮丧。
她这回是真病倒了,头昏目弦胸口闷堵,覃逊只好亲自“侍疾”,想尽了办法劝慰:“夫人啊,我一直提醒你别再掺和这些事,为的什么?确然是我早看穿了高仁宽他空有野心实无才干,在权场上必受挫折,小舅子哪怕决心要起复,也不应听高仁宽的撺掇一味顾着利用姻联扩势钻营。
是,但凡权场中人,好好利用姻联确然有助于固势,但这需要真正具有远见,而不是只看眼前的利益,哪怕与薛家姻联确有好处,可那也得薛家人心甘情愿才行,夫人明知薛母已经婉拒了马氏,怎能再用施压的方式为八郎求娶薛氏女?
高仁宽明知太孙即将归国,且太孙年过而立尚未成婚,官家肯定会考虑择婚之事,他这在关头竟然撺掇小舅子与薛家姻联,是压根没意识到后头的利害,所以别管夫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其实都是这样的结果,夫人不必太过自责。”
王老夫人捧着头:“我要是先与官人商量,官人应当会阻止我。”
“你这性情,我阻止有用?”覃逊拍着王老夫人的脊梁,替她顺着气:“夫人也是好心,这件事小舅子必不会埋怨夫人。”
覃逊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劝服了王老夫人喝下那碗汤药。
王老夫人看着病榻前,除了覃逊就是仆婢,竟没一个子孙后辈,心里又犯堵了:“我这回病倒,二郎、三郎竟没一个来侍疾的!”
“是我不让他们来的。”覃逊好声好气劝抚:“儿郎家,当以学业为重,更何况今秋是大比之年,二郎也该应试了,三郎虽还得等些年,他一个粗手笨脚的毛头小子,我还怕他砸了药碗惹得夫人又动怒呢。”
“大郎妇和覃芳姿呢,也是粗手笨脚的?”王老夫人气郁道:“我这回是真身上不爽利,哪里湘王妃再从宫里请太医来,我也不怕太医诬赖我是佯病!”
“夫人又不中意他们两个,何必让他们两个来碍眼呢?”
“我对六丫头总是和和气气的吧,她竟也不来。”
覃逊:……
“嗐,是我没告诉夫人,六丫头被三丫头邀去湘王府小住了,她都不知道夫人小恙一事,我寻思着夫人只是自责,积郁于五脏,不是什么大的症候,就没让人把六丫头接回来,再说了如果媳妇孙女们在,我总不便一直陪着夫人,难道夫人是嫌我老了,看我也觉碍眼得很?”
王老夫人才没再多说。
但仍有抱怨:“湘王妃不把我这祖母放眼里,不怕人责她不孝,光顾着争个手足和睦的好名声,她这样的跋扈,官人就不怕她把六丫头也带坏了!”
“那不能够,六丫头可比三丫头听话多了,我让六丫头去湘王府小住,也是让六丫头劝着些三丫头,三丫头现今身子不便就罢了,日后等生了小世子,理当多回来进孝心。”覃逊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老夫人歪在榻上,把他看了一阵,叹道:“罢了,她现今可是湘王妃,我哪有那大福份让她时常回来侍奉,官人也别用这些话哄我,我难为不住她了,只当没有这么个孙女。不过我劝官人,别指着她占尽了福运真能一举得男,我听说她怀相好得很,都这些月份了,手脚未见肿胀,肌肤水润滑嫩的,气色比未怀妊前更好。
怀相这样好,必是怀的女胎,不信我们就等着看。晏家人除了湘王外可都死绝了,湘王能不重传宗接代?她这回未得男嗣,必拦不住湘王另纳孺媵!”
覃逊光点头没说话。
他也知道老妻这是在泄愤,还盼着芳期不得好,也不想想湘王有什么本事,芳期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湘王能没个数?湘王根本不提另纳孺媵的话,说明无论芳期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不介意,芳期这湘王妃的地位明明稳若泰山,老妻心中况怕也是明明白白的。
芳期请芳许去湘王府小住,实则是为了给丁文翰与薛小娘子加深了解提供便利,因为有了芳许,邀请薛小娘子时常来湘王府聚谈就顺理成章了,至于丁文翰嘛,跟着覃渊、覃治哥两跑来湘王府更不是什么蹊跷事,哪怕如司马修这般敏感,猜到湘王府在撮合丁文翰和薛小娘子,他也无可奈何。
王烁和高仁宽惹不起太后,可不代表晏迟和芳期也惹不起。
今日薛母陪着薛小娘子一同来,旁观了一阵丁文翰与女儿对弈,当然她这长辈关注的可不是棋局胜负,这时过这边游廊来,笑着跟芳期说话:“我的棋艺还是外子教会的,从前就胜不了婕妤,现在胜不了幼娘,可我刚才一看,丁二郎的棋着似比外子更加老辣,幼娘不是他的对手。
我只是见着他们两个对弈的情境,不免想到了外子和我年轻时,我思谋得久了,外子也不摧促,一边对弈一边交流,不觉间一个下昼就这样过去了。”
芳期听懂了。
薛母这是相中了丁文翰这准女婿。
等芳许在湘王府里住了月余,丁文翰和薛小娘子间已是有了几回接触,他还赴了薛奇儒的邀请,接受了未来岳丈和大舅兄的考较。
晏迟和芳期本就不是拘泥于礼矩的人,这天再请了丁文翰来湘王府,芳期便直问道:“二郎既然已经赴了薛侍郎的邀请,想来应当是对薛小娘子有好感的了?”
“翰,多谢大王与王妃成全。”丁文翰也不废话,举杯先饮。
“你两个既然是相互倾心,那就先定下文约吧。”晏迟应了一杯酒,又问:“二郎今秋当也有下场应试之意吧?”
“确然有此打算。”丁文翰道。
“你就不怕王烁刁难你,造成你落第?”晏迟再问。
“不怕。”丁文翰回答得十分严肃认真:“王尚书倘若真用考官之权打压,翰便往御使台申诉,翰有自信,无论是帖经、墨义还是诗赋,虽不能确保高登头甲,但必能名列三甲之内,倘若申诉无果,哪怕被判以永世禁下科场,翰也心服口服。”
晏迟没再说什么。
只事后才跟芳期道:“丁文翰确然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我已经示明了,但凡是个精乖的人,都会顺着我的话央我援手,不至于让我助他舞弊高中金榜,只求个主持公允,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他却掷地金声说有自信取中进士科,若遇不公,也会凭他一己之力申诉得公允,否则朝廷包庇考官利用职权扰乱科举,他不做官不入仕也罢。
很有刚骨,岳祖翁的眼光不错,当然王妃的眼光更加不差,这个媒保得好,王妃端的是世间月老,若要成好姻缘,拜王妃比拜泥菩萨有用多了。”
芳期笑道:“我只管拉红线,但晏郎还得说服羿栩另择个汴王妃,才是关键作用吧。”
“嗐,汴王妃的人选可非薛小娘子一个,司马芸如此执着,无非是不肯让薛奇儒再和权贵大族姻联罢了,丁九山已经获罪,丁文翰未被父祖诛连但在司马芸看来也是个没根没底的罪徒之后,她哪里会把丁文翰放在眼里,她不会阻拦这门姻缘,羿栩哪能够强迫薛奇儒必须把女儿嫁给羿梁?我派不上用场了,这件事,都是王妃的功劳。”
湘王殿下完全不和王妃争功,点着王妃的鼻尖道:“一个马四娘,一个薛小娘子,外加岭南袁家那郎君,丁文翰,这四个人可都得谢王妃的成全之恩,尤其是袁家子,王妃可别小看了他是商贾子,袁家可称富甲广州,韶永行今后在岭南地界的商务,有袁家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势必锐不可当,王妃富甲临安腰缠万贯的愿想指日可待。”
今后湘王殿下要送王妃礼,千金印可拿不出手了,他真是娶了个摇钱树,要这世上是看钱财论贵贱……他反而得沾王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