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覃翁翁给了芳期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触孟获,可芳期自己知道这个理由其实只能糊弄他人,让孟获息事宁人,只需要晏迟安排,哪里至于真让她去“说服”?所以跟孟获的接触还是需要瞒着晏迟进行的,需要用到梁启。
正好这段时间住在无情苑,距离韶永厨不远,梁启现今已经从酒博士升任了韶永厨的掌柜,芳期让他送帐薄来无情苑,问一问经营情况符合常理,这点子小事晏迟根本不至于留心——芳期是这样以为。
梁启领命,很顺利就跟孟获接触上了。
他这天又来无情苑复命,芳期看他大热天的从韶永厨过来,脑门上全是热汗,就先让八月端了一碗凉水给他,并不急着说正事,而是问起梁启的妻小来,今年新旦,梁启携同家眷往苏夫人的府邸拜岁,那日芳期也在,见过梁启的妻小,他们一家五口人,小女儿才三岁大,看着虽瘦小,性情却活泼,两个儿子体格却健壮,如今也在学习打马球,应是想从操他们父亲的旧业。
芳期一问,梁启心中很是感慨。
“那年草民巧遇殿下与王妃,着实家境已十分艰难,孩子们都还小,家母卧病在床,拙荆又一贯体弱多病,草民焦头烂额,真真是逢了机缘,有幸得殿下和王妃的关照,家母虽说已经病故了,可拙荆却渐渐养好了身子,这才有了小女。
现草民的两个小子,在球社为学徒,大郎明年就能赚薪酬了,虽说现在家里的衣食用度也不需他的薪酬帮衬,只是我们这样的门户,大郎有养家糊口的能力,日后才能被能干的女家相中,娶个勤俭持家的媳妇,日子大有盼头。”
“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他们一家子现在富安庄子里为佃户?”芳期记起来似乎听薛姬提过一句。
梁启就更是感激了:“是,草民那时受了伤,在球社里待不下去,一度反而要靠弟弟接济,家母一场病,把弟弟的家底也掏空了,还向主家告了贷,弟弟本是别家田庄里的佃农,苏夫人听说舍弟因要还债,三年都要白干苦工,着实是难以糊口,就替舍弟先还了债,舍弟转为苏夫人在富安田庄的佃农,虽也要以收成抵偿债务,不过苏夫人仁善,延长了债期,不让舍弟一家为衣食发愁,这几年我也帮着舍弟还了些钱,债务已经是清偿了,如今舍弟一家靠耕种所得,亦能够丰衣足食。”
“难得你们一家,兄弟手足竟这样齐心,经历贫苦时也能相互照济,你可问问令弟,他若有意,我可将富安田庄的五十亩良田低价折卖予他,一时筹不够钱款也不要紧,按期交偿钱款便是。”芳期笑道。
惊得梁启险些把水盏都砸了,好半天才回神,就想行大礼拜谢,芳期忙道:“不需如此,这些年来你在韶永厨兢兢业业,将酒肆当作自己的产业管持,你家娘子还时常去韶永厨帮杂,一文钱的工钱都没要,我还听吴娘子说,你们夫妇二人节衣俭食,省下的钱,竟常拿去供给善堂,直说也要尽尽心,你们并不富裕,却有照济贫苦的志意,所谓好心有好报,当得起大王与我的赏识。”
五十亩良田啊,虽不能靠这些良田发家致富,但弟弟一家从此就能在富安安居乐业了,梁启从不敢想靠他们两家,有朝一日竟能在富安买置下田产,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说正题,只道不尽的感激。
芳期想的是日后。
当临安事毕,晏迟跟她是要离开临安的,必然不会将母亲舍在此处,那时韶永行怎么处置她还没有想好,但韶永厨却是要直接交给梁启了,吴娘子虽能干,但毕竟是女子,没了湘王府这个后盾,经营酒肆多有不便,还是交给梁启更加适当。
但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
她才主动问起孟获一事来。
梁启举手重重一拍,差点没将额头给拍肿了:“草民受宠若惊,竟忘了正事!那位孟郎君,倒并不难结交,尤其一听草民是韶永厨的掌柜,他恨不能反过来结交草民,一连几日主动往韶永厨去吃酒,装模作样要付酒菜钱,草民略一推辞,他就赞草民大方磊落,收起了酒资。”
芳期:……
听上去这个人很爱占小便宜,就这样的人能影响晏迟?
又继续听梁启讲:“草民问都不曾问,孟郎君就主动说起了他检举王迁舞弊之事,原来他替王迁拟写那篇诗文时,还留了点心眼,草民因不通文墨,听了个半懂,大意是诗文里有一句诗,用的一个‘存’字,其实犯了平仄,本该用‘据’,只是孟郎君之父的名讳里有‘据’,孟郎君为避讳,就用了‘存’。
而这一句诗,孟郎君曾经在一场文会上采用过,当时就被另一个士子指出过错谬,他当众解释了为何明知错谬却故犯,王迁不知这事,照用了此篇诗文,所以孟郎君就有了证据证实这篇诗文为他所作。”
芳期笑了一声。
她没有文采,不会写诗,但因为身边有不少“诗人”,经过耳濡目染,也知道便是要避讳,何需偏要采用过不合平仄的字呢?孟获当时故意让人指出谬错,他又当众解释一番,博一个不忘孝道的美名,这个人啊……不仅爱占便宜,还是个钻营博巧的心性。
就这样的人哪里可能得晏迟的赏识?恐怕做湘王殿下的棋子都不够资格。
“孟郎君也知道让他揭发王迁的人是殿下,对殿下赞不绝口,说什么殿下贵为亲王,却能为寒门士子主持公允,难怪受到臣民钦敬,为官家赏识信任。又大骂王迁,说逼占了他的诗文不说,还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临安,他是来临安游学的,为的是拜得名师,日后能够考取功名报效君国,无奈之下,唯有栖住在临安下县,可幸的是如此一坚持,就盼得了殿下的青顾。”
芳期扶着额头。
真是哄鬼的话,孟获想考取功名不假,因为这样的寒门士子想要入仕,只有走科举这条路迳,但他不是临安籍,为什么一定要赖在临安?拜什么名师啊,这人还没入仕呢,就打算攀交权贵,为日后的仕程铺路了。
晏迟这回没瞒着孟获,就是他想要让王迁身败名裂,是因晏迟目的就是要敲山震虎,让王烁知道王老夫人再度触怒他,孟获居然就自说自话,称晏迟对他青眼有加?
再听梁启接着往下说:“不过孟郎君又讲,接他回到临安的人是付长史,他并不曾有幸见过殿下的真容,只望日后能有幸运,亲耳听殿下教诲。”
他怕是没这样的机会了。
“付长史叮嘱孟郎君,王迁被国子学革名就罢了,让孟郎君不需再上告,孟郎君又是大赞殿下仁慈,不曾因为洛阳王氏子弟的些微过错,就针对王尚书严办,这是君子之风。”
芳期:……
她觉得有些恶心,都不想再和孟获接触了。
“草民已经按王妃的嘱咐,告诉了孟郎君,称时常光顾韶永厨的一位官眷夫人,因读了他的那篇诗文,很是欣赏孟郎的文采和志向,于是打算款待孟郎一席酒,孟郎喜不自禁,连连追问是哪家官眷,草民不肯实说,他才罢休了,也欣然答允下来必会赴宴,就看王妃哪日才有空闲去一趟韶永厨了。”
芳期见梁启已经“不辱使命”,也只好憋屈自个儿,想想道:“三日后吧。”
三日之后,晏迟答应了某个“党徒”的邀请,要去“寻欢作乐”,她正好有机会见一见孟获。
这天一大早,晏迟果然准备出门,已经是打扮妥当了,却还在磨磨蹭蹭,非要看婵儿吃饱后他才肯外去,把芳期闹得又是羞又是窘——昨日这人也说要看婵儿吃饱,结果呢,婵儿吃饱了,他却喊“饿”,闹得她直到午时才能出寝房,刚迈出寝房,迎面就见常映,这丫头嫁人后也没见多懂事,张口就问她——王妃连早饭都没吃,眼看着午饭都险些错过了,饿了吧?
不饿,王妃饱着呢——晏迟在后头说。
芳期现在是既听不得“饱”字,更听不得“饿”字。
“湘王殿下,咱们现下可是在无情苑不是湘王府。”
“那又怎样?”晏迟难得的错谔了。
芳期忍着气:“你今天要去的可是凤山园,再磨蹭,可就迟了!”
“婵儿又不是我,吃饱哪里需要这样久,王妃真是夸大其辞。”晏迟挑了眉,伸手去拨芳期的衣襟:“我今日只是单纯想看婵儿吃饱,特别单纯,王妃多虑了。”
芳期抬脚就往晏迟的膝盖踹上去,看上去凶猛,挨着膝盖去轻无力道,她也早预料见“厚颜无耻”的某人不会躲避。
晏迟却趁势往榻上一倒,抱着膝盖:“腿断了。”
他这样低喊一声,婵儿却像听懂了似的,仿佛也当了真,竟然立时“哇哇”大哭起来——这回不是假哭,真哭出了两串泪珠子。
晏迟先着了慌,连忙起来跳了几跳,又凑上去摸着婵儿的小脸蛋:“别怕啊宝宝,阿爹骗你娘的,没想到骗不着你娘,却骗着了你这傻丫头,哎呦你可真是个小人精,这么小就知道心疼阿爹了?快看快看,阿爹一点事都没有,你娘样子凶,其实也是舍不得阿爹被伤着的。”
芳期哭笑不得,瞪着晏迟:“大早上的非要闹得孩子哭一场你才满意是不是?有你这样当爹的么?行行好就快点出门去吧,等婵儿吃饱了,我还要去看薇儿呢!”
因为她今天还要出趟门,去韶永厨,一下子就好像忙碌不已了,芳期真是嫌晏迟“调皮捣蛋”,巴不得念声咒,立即把晏迟先变回临安城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