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栩气急败坏地在福宁殿里徘徊,他甚至忍不住恼火,当把辛怀济等几位暂时支开后,破天荒的,第一次冲司马权发脾气:“舅舅只会争拗,跟政事堂其余相臣相持不下,还重于推脱责任,可是舅舅能提出一个妥善解决事变的办法么?我可以不问湘王,但舅舅必须替我平息这场纷乱!”
司马权被吼得大气不敢吭,头上冷汗直冒,他不是没有办法解释发生的这场纷乱,可是这场纷乱当中还掺杂着他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子是覃氏所生,他的儿子却说一切都与淮王无关,是他的儿子使计调包,先犯欺君之罪,也是他的儿子设计溺杀太子,意图陷害晏迟,结果呢,导致瞒在鼓里的太后错杀了真正的淮王嫡子,目的是要把覃氏置于死地,司马修逼于无奈才说了实话,可太后和他却继续欺君瞒上。
如今出了这样的乱子,让他怎么说得出一切都是淮王的阴谋,兴国公府清白无辜的话?!
解释尚且不能解释,就更不要说解决这件纷乱了。
只是若这件事,完全由晏迟出谋划策,局势会更加混乱,他们也许将彻底陷入被动。
焦灼的司马权无计可施,晏迟却是胸有成竹。
他策划了这么久,安排布置推波助澜,等到绵谷事发,终于敲响了丧钟,虽说,先死的是羿杜,可羿杜的死并非他的目的,这个丧钟,实则是为羿栩敲响,晏迟相信经过这么久的筹谋,事态慢说逆转,连枝节都不会横生。
他跟着辛怀济来了福宁殿,看都没多看司马权一眼。
“无端,坐下说话。”
在福宁殿的议政室,只觉焦头烂额的羿栩无心再摆一国之君的架子,张口就是赐坐,于是乎,司马权等人也终于可以让双腿得到休息,虽然说,其实这并不能让他们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胸口仍憋着一口气无法抒散。
“绵谷县出了事故。”羿栩却重重叹了口气,脸色铁青:“皇叔杰……不,是羿承杰这个罪人,被安顿在绵谷,却不满足养尊处优,他竟然、竟然,竟然企图强娶民女!”
晏迟蹙着眉头。
羿栩又是一声长叹:“我知道,当初无端本是反对将返卫的宗亲分散于州县安顿,顾虑的就是他们会仗着皇族宗亲的身份,干预政事欺压百姓,我以为有察部负责督管大不至于生乱,怎知道……如今悔之不及,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如何解决这桩事案,今日请无端来,实因政事堂诸相争论不休,拿不出个妥当的办法……”
晏迟等了半天,却没听羿栩再继续说下去,不由诧异道:“皇叔杰犯事触律,官家依律惩办就是,这件事案……不至于连政事堂都束手无策吧?”
“是我没有说明白。”羿栩才继续道:“羿承杰看中那民女,实则已经定婚,未婚夫因征调屯守商州,所以未及完婚,那民女倒是贞烈,拒绝了羿承杰的强聘,羿承杰再行威逼,民女竟向绵谷令状告羿承杰。
绵谷令耿中余,劝阻羿承杰的霸欺之行,反被羿承杰使悍仆殴伤,羿承杰这混帐,竟然说……他贵为宗室,发妻已故,朝廷不还他封爵,他只不过看中一个民女,我这天子怎会驳斥?他再次威逼民户,令其吉日一到,务必将女儿送往他的宅邸。
耿中余于是写了奏劾,揭发羿承杰的霸行,安慰民众,朝廷不会坐视宗亲仗势欺人,羿承杰听说后,非但无惧,甚至更加猖狂,他直闯绵谷官衙,怒骂耿中余,并掷地有声,言朝廷非但不会追究他的行为,还必将耿中余以大不敬之罪处死。”
羿栩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怒瞪了司马权一眼:“耿中余的奏劾递来临安,司马相公看阅后竟不呈交御前,导致我被瞒在鼓中,一直不知羿承杰的霸行,眼看着朝廷这么久对绵谷事案不闻不问,羿承杰更加有恃无恐,他竟然,竟然……要强抢民女入邸!”
晏迟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官家刚说那民女贞烈,是否……闹出了人命?”
真要只是闹出人命就好了!!!
羿栩忍了一忍,到底咽下这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民女的未婚夫是军户,且绵谷之地,有不少军户都被征调往商州屯防,余下的那些人,听说同为军户,壮男因被调去商州而未婚之妻将为宗亲强娶,愤慨之余集结阻止羿承杰的恶行,羿承杰当众说出他们皆为逆犯的话,那些军户竟,竟……
竟说朕放纵宗亲行凶,残害百姓,是暴君戾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真的反了。”
所以,酿成了绵谷再生叛乱。
这时辛怀济才开腔:“我等之见,绵谷众军户并无逆意,实因皇叔杰的霸行逼反,司马相公坚持用兵平乱的提议不可行,还当予以安抚,重惩犯事触律者,以平息民愤。”
晏迟这才扫了一眼司马权,眉头扬起:“大相公私扣下官奏劾,才导致绵谷变乱,这本为大相公之罪,臣附议辛公之谏。”
“绵谷令之奏劾,本应由政事堂批决……”司马权分辩。
“可大相公你可曾批决?”晏迟逼问。
羿栩连忙道:“这件事并非司马相公全责,他只是失察,实则私扣奏劾的人是其属官党简,朕已经下令逮党简入狱,无端,我与你一般看法,不能用兵平息绵谷动乱,否则……怕是连商州驻军也会因此动摇,然则此事,赦免诸军户就罢了,可恨的是那耿中余竟然也参与了叛乱,他乃朝廷命官,不治他谋逆之罪,地方官员若都群起效之……
只是若不赦免耿中余,恐难以说服那些军户。”
难点本来就是在这里,否则羿栩也犯不着召晏迟来商量了。
“又或者,无端可先卜问上苍,此时用兵,是否适宜?”
“官家,平息绵谷动乱万万不可用兵!”辛怀济先急了。
怎么能因为耿中余一人,就牵连这么多百姓和军户?!
“臣可以卜问,还望官家容臣一夜时间,再行谏议。”晏迟阻止了辛怀济的急躁之语。
横竖他的卜问,自然不宜用兵的,而如何平定绵谷之乱嘛,说起来也不算难事。
绵谷叛乱跟南剑州叛乱不一样,那些军户并未攻击县衙,只是将羿承杰殴伤后,护着那民女一家逃离绵谷,入山躲避而已,耿中余是跟着他们一起逃匿的,因此被羿栩视为同犯,甚至视为主谋。
而事实上呢?若不是耿中余劝阻那些军户,羿承杰已经被活活殴杀了,哪里还有命在?耿中余跟着“叛军”一起跑,是为自保,他只要还活着,就能诉清冤屈与无奈,晏迟有办法逼着羿栩不能不赦免耿中余。
但不过,这些事情他现在应是“不知情”的,所以圆满解决这事,还需要一些波折转曲。
次日大早,晏迟就向天子复命了。
“不宜用兵,否则将会激生更多变乱,臣卜测天象时运,竟又伏殃劫。”
听晏迟这样说,羿栩的屁股都坐不稳宝座了,撑着书案站起身:“怎会又有殃劫?无端明明说过荧惑之殃已化解!”
“无论是天象,还是卦象皆显,祸生于内,应是诸位宗亲分散于四方,才导致这新的变数吧。”
羿栩蹙着眉头:晏迟一直不赞成让宗室散于各地,是否借此时机打击政敌?
“臣还卜得耿中余此人正是绵谷变乱的关键,官家所虑极是,对于如何处治耿中余不能轻疏,臣有一计,官家可遣御使,先至绵谷,处死羿承杰,再颁安民书,赦免众军户之罪,只要他们将耿中余交御使于绵谷公审,便不究军户之罪,那些军户无非是为同袍鸣不平,并没有反叛的决心,见羿承杰已被处死,且官家还公示赦免他们的罪行,必然宁愿再过安居乐业的日子。
就算耿中余继续煽动,军户们得知其会在绵谷县,由御使公审,亦不会再听信耿中余的怂恿,而会相信官家并非如羿承杰诽谤,那般的是非不分,暴戾不仁。”
“可是应当由谁任这职责艰巨的御使?”
“臣举荐,御使中丞沈炯明可担此差遣。”晏迟道。
羿栩挑眉:“无端竟然会举荐……众所周知,沈炯明与无端来往频繁。”
“官家,羿承杰为何偏偏看中那民女,要强娶为妻,且那民女之日后夫婿,偏巧还是军户出身?这件事背后定有蹊跷,难道官家只想平息变乱,而无心追根究底?且这件事案一但处理不妥,就将引发更大的变乱,故而臣,恳请官家既采纳臣之建议,务必任用臣所信任之人。”
晏迟果然又和自己想到了一块!!!
羿栩彻底舒了一口气,只是神色却越发沉肃了:“好,我就让沈炯明担当这御使,无端也要记得嘱咐他,务必问得羿承杰何故非要强娶那民女,问清羿承杰的口供,再将他处死不迟!”
可是羿栩终究还是留了心,尽管任命了沈炯明往绵谷主决此一事案,却安排了一个近日以来,他越发信任的耳目“护从”,这个人,就是吴湛。
吴湛为宋国公所荐,却是王烁向宋国公保举,众所周知晏迟与洛阳王氏不和,有吴湛在,足够杜绝沈炯明有所隐瞒甚至故意歪曲,这件事案务必要察个水落石出。
而就在此日,司马太后亲自“探访”福宁殿,此时,晏迟才刚刚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