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栩虽然摁捺不发,却也不至于对司马芸的话言听计从,他使用的是拖延之计:“若是连王烁都给予嘉奖,我就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嘉奖功劳更大的湘王了,且沈炯明平息绵谷之乱有功,按理补入政事堂,我当首先考虑沈卿,他是湘王举荐,也确富才干,更关键是他正值壮年……”
“正是因为沈炯明年未过半百,于士林的声望远远不及王尚书,且历练也有不足,我方才不认为他能担当宰辅这样的重任。”司马芸心浮气躁打断了羿栩的话。
羿栩无言以对。
不是觉得太后的话有理,而是太过无理。
要论起来,舅舅兴国公比沈炯明年长不了几岁,太后却不质疑舅舅历练不足,再说年龄真的和能力存在必然关系么?谁能担任宰相,是看这个人能不能为他天子所用。
“阿母的意见我会细细思量,原本补入政事堂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齐公虽上了岁数,精神难免不济,可好在并没患疾症。”羿栩不肯把话说死。
司马芸倒也没再逼迫,可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打压沈炯明了。
羿栩对晏迟的信任着实让司马芸恼火,她是真担心若有一日,晏迟编造出个“易储则乱”的所谓天命,动摇羿栩废储的决心,要是让羿杜和覃氏的儿子克承皇统,朝堂上哪里还有司马族人的立足之地?所以她不能眼看着晏迟坐大,而废立储君这样的大事,皇帝必须与政事堂重臣商议,沈炯明这湘王党就绝对不能成为宰辅!
这不是意气之争,而关乎利害。
羿栩回到福宁殿,抬脚就去看望清箫,他却看见清箫竟然在与人对弈。
那是一个道官,但此人并非从前就是道官,是清箫荐为道官,因为清箫与他偶然相识,深深折服于此人的棋艺,深谈数回,更觉投机,虽说这位自称春山居士的人其实并不会风水堪舆、占卜吉凶等玄妙的道术,甚至认为羽化成仙脱去凡胎俗骨无非只是一个虚渺的信仰而已,让羿栩都有点不大相信他信奉的是道教,不过清箫难得如此看重一个人,羿栩仍然把春山居士封为道官,为的也无非是方便他能和清箫时常见面。
可清箫现在疾症未愈,怎么能耗思量?
羿栩未免就觉得春山居士颇不识相了。
“小穆,你现在需要的是安心静养,才有利于疾症好转,不用急着手谈此类耗费心力之事。”
清箫微微一笑:“官家不必担忧,早前经居士施针,又教了我一套吐呐之法,我试着练了一练,就立时觉得神清气爽,正逢医官来诊脉,竟也啧啧称奇,道我的身体已经是彻底康复了,便是偶尔还有些干咳,再服三、两剂药就再无妨碍了。”
羿栩吃惊道:“居士竟然会医术?”
春山居士早就已经恭立着,忙应道:“机缘巧合,学了道医之术,以及强身健体之法。”
“没想到居士不信长生之术,却擅长歧黄。”
“不敢称擅长,只是普通的疾症可试速效的疗法而已,且强身健体本就不等同长生之术,至多也只是助人长寿罢了,如下官授予穆郎君的吐呐之法,其实便是有助于巩固根基,使穆郎君日后不易再受病邪所侵。”
这个时候,羿栩还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身为天子,其实一直有御医负责龙体的调养,四季皆有药膳固元养生,羿栩除了那件难言之隐,现在还并不觉得身体有别的什么问题,大无必要另取什么道医强体。
羿栩也没急着跟清箫说起那件让他疑忌不安的事,他甚至都没有询问吴湛的意愿。
直到他已经给足了时间让太后把他的话告知宋国公,宋国公和洛王、王烁商量,王烁再转告吴湛,这天,羿栩才终于一拍额头,佯作惊觉。
“近几日琐碎事太多,要不是看见你在近侧,朕差点就抛之脑后了,蒐狩之日,朕险遭不侧,多亏吴都统奋不顾身相护,朕应当给予嘉奖。吴都统不负忠勇二字,可封忠勇伯,另外,朕有意擢升你为天武军都指挥使,率领禁卫,未知你是否另有意愿。”
吴湛情知太后的意愿是让他继续留任右都统。
但宋国公等人却觉得他应当接受都指挥使的任命,吴湛不知宋国公和洛王有什么考虑,但他本就唯王烁之令是从,这件事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好犹豫取舍的,于是很干脆地谢了恩。
这原本符合羿栩的期待,但却并不会因此就打消了疑忌。
把吴湛放在身边,他会朝夕不安,如同卧榻之侧立着个持匕之人,但天武军本身也是个肥美的诱饵,因为天武军做为禁军上四军之一,负责戍卫延和门,这是通往内廷的门禁,而都指挥使为天武军的最高统帅,也是非天子心腹,不能授任。
太后或许觉得吴湛继续留任,对于王烁入政事堂更加有利,可分明宋国公、羿标认为,一个右都统想要威胁圣驾,并没有掌握天武军的都指挥使更加容易,而王烁,他若为羿标,便并不急于在此时补入政事堂,如果谋逆之事达成,慢说宰辅,便是大丞相他也是手到擒来。
羿栩满足了吴湛的意愿。
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不能反悔。
随后羿栩才跟清箫说了晏迟那番提醒,这一回,他不再容许清箫拒绝推脱:“无端现下还只是猜疑,虽说确信卦显,认定了羿标的不育之症已经痊愈,可柏氏是否有孕,羿标是否已在策划谋逆,还需要察得确凿,小穆,我真的很觉疲累了,我并非信不过大娘娘和我的亲舅父,可他们因为私利,对无端一直心存偏见,太容易被宋国公、羿标利用了。
我现在只能依靠你替我分忧解难,我手头上还有些人,并没有将他们编入察部,我决定赐他们以影卫的番号,由你执管,你可设计安**们入疑犯宅邸,务必察明罪凿。”
清箫这回当然没有再拒绝。
又说芳期,她也等到了时机继续煽动司马芸的怒火,但直接入宫当面挑衅肯定是不能的,她做了个东道,请了好些个贵妇官眷饮谈,其中有一个与马氏的本家交情匪浅,不过明面上却有意攀交湘王府,芳期佯作不知情,有些话专门说给她听。
这座的官眷,除了梁国公夫人、镇江侯夫人几位外,其实大多都没有参加蒐狩,现在虽都知闻了那起事件,却谁都没有亲眼目睹当时如何惊心动魄、千钧一发,难免好奇,就有打听的,芳期于是从头说起。
从哪里说?
把西夏使臣家眷跟太后的一番交谈几乎一字不漏地讲了个详详细细。
最后才说到惊变,却是几句话就带过了。
只别有用心的道:“大娘娘最先听到狼唪,惊得立时变了神色,我们听闻竟有猛兽在近前,也都是手足无措,还是西夏的使臣夫人毕竟精谙骑射,虽也吃了一惊,当时却并无惧色,还敢冲上前去搏击恶狼,可不是我长着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到底辽国和西夏的女子与咱们不一样,并不是养于深闺,正如西夏的使臣夫人所说,她虽不似辽后般饱读经史熟谙政务,寻常也不预政事,可要是遇见战乱,非但能自保,甚至还能如男子一般出征呢。”
马氏从“耳目”口中听得芳期这一番话,立即就入宫向太后去打小报告了。
“晏覃氏也太狡诈,虽无一字指谪大娘娘,听上去只是对西夏使臣夫人的赞诩,可那使臣夫人,明明在暗讽大娘娘不自量力,晏覃氏故意将她那番话张扬开来,用心何其卑鄙。”
着实本来是用不着马氏再煽风点火,司马芸已经把芳期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立时把她给挫骨扬灰了,马氏还真是多此一举,起到的效果就是——让司马芸彻底丧失了理性思考。
她决定立时启动她原本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临安城中,散播开一种奇异的传言。
无论贵庶这几日都在窃窃私语。
“听说没?太子殿下竟不是罪庶杜的正妻所生,而为那覃小娘所生的庶子!”
“仿佛是说罪庶杜调了包……”
“又说太后、兴国公都知道了这件事,我的天,那兴国公过寿时,夭折的那位……”
“那位才应当是罪庶杜的嫡子。”
“还有传言说是太后毒杀了覃小娘所生的庶子,可这样一来,太后岂不毒杀了自己的亲侄孙?!”
梁国公夫人与镇江侯夫人听闻这传言,都没忍住,立时来向芳期打听。
芳期自然会否定:“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用辞极其精简。
龚夫人也就罢了,她就是单纯好奇而已,无论太子是谁所生,横竖与镇江侯府毫无干系,更急于知道真相的是梁国公夫人,自然不会被芳期那精简的说辞就打发走,都急得带着哭腔了:“不是我轻信传言,只是我越想越觉得蹊跷,当初那司马修想要加害太子,太子可是他的亲外甥,他便是再想嫁害圣人,怎么狠得下心?后来淮王府的小世子夭折,也的确是淮王妃更加悲痛……”
“夫人。”芳期只好严肃了神色:“这件事夫人何必刨根问底,不管太子殿下的生母是谁,现如今都是圣人养在膝下的嗣子。”
梁国公夫人张口结舌。
她好像已经明白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