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甚至还端着个酒杯,笑嘻嘻地看着身边神色微妙的人。
“大宗正,官家御藏的酒,还是不符合我的口味啊,如此的清淡……亏大宗正还担心喝醉了,硬是一滴不沾唇,何必这样严肃?我就说了,区区鼠辈,能想出什么谋反的好计谋?就是来送死的,你还不信,硬说吴湛手段高明,哪里高明了?洛王标又出钱又出力的,他折腾了这些时日,才笼络多少人,数数,不到四十个,若换作大宗正,一样拿钱砸,也不只砸晕这些个。”
宋国公:……
干着嗓子道:“湘王还真会打趣人,我哪有那么多钱。”
“大宗正就别谦虚了,洛王标的钱,多靠宋国公府支持呢。”
宋国公:!!!
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大实话?一张老脸都快没地搁了,唉,湘王还是湘王,就说了这头猛虎,不,这只狐狸不好对付,洛王硬是不信,非要和湘王为敌,这可好?全栽了!!!
晏迟调侃完了宋国公,才又看向吴湛:“还愣着干什么,束手就擒吧,官家今晚根本就不在福宁殿,你们啊,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官家早就洞悉了洛王标……不,应当说柏氏,是柏氏主谋。”
吴湛的身体已经彻底转过来,然后他看见了……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江季和唐魏,现在手拉着手也往这边走。
一败涂地。
却说司马芸,她此时且还在宫卫司——这里不仅有天武军宿营,还有捧日军宿营,不过天子的手诏只传天武军救驾,捧日军自然会按兵不动,司马芸现在是安全的,安全得不得了,她也完全不怀疑千余天武军出动,竟然还无法平息这场宫变,天子既有防范,必定毫发无损,司马芸已经在“慰军”了:“虽说捧日军今日并无参与救驾,只是你们护得老身安全,于社稷仍然有功,官家必定也会嘉奖,慈宁宫中,有几个已够嫁龄的宫人,均为贤惠和顺,心灵手巧,从将士之中,可曾有未及婚配者,老身亲自撮合你们几桩婚缘,亦算是略表嘉栩的恩赐了。”
心知肚明今日这场宫变是怎么回事的两位捧日军都指挥使面面觑,看着对方忍不住抽搐的嘴角,一个觉得肠子疼,一个觉得脑壳痛,但让他们大觉不省心的是,还真有几个部卫高举着手表明自己尚未婚配。
太后喜上眉梢,正要继续做媒,就听身后一声:“阿母。”
回头一看……
天子怎么来了?
“栩儿,福宁殿之乱这么快就平息了?多亏栩儿好眼光,挑中了吴湛这么个耿耿忠心的人任命为天武军都使,只是栩儿既已预察得这起变乱,为何不知会我一身?今日听闻福宁殿为唐魏这逆徒逼犯,我当时又惊又怒,本是忐忑不已,好在……”
“阿平,吴湛才是逆犯。”
司马芸原来已经拉着了羿栩的手臂,准备上演一番母慈子孝,听了这话,眼睛顿时瞪大,比目睹昇安塔着火时还要震惊,下意识就松了手:“你说什么?”
“吴湛谋逆,但他只是一个负责冲锋陷阵的小卒,真正的主谋是羿标和柏氏,还有……司马极!”
此时,昇安塔大火未熄,天上的星月却似乎因人间这场动/乱而难堪,匿了光华,可这里是宫卫所,四围都是彻夜不熄的火炬,司马芸能够把面前人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天子,的确是她的儿子。
“你胡说,官家是被吓糊涂了么?吴湛怎会是逆犯,明明是晏迟……”
“今晚冲天观的这场火,就是阿母举荐的道官所纵,他已经被逮获,而且招供了,不仅是焚毁昇安塔,他甚至让道官,还有几个宫人,模仿狼唪,公审当日凤凰山上的炸响,也是他干的。
阿母还不明白么?散布谣言的是羿标,他们利用阿母嫁祸湘王,朕佯装中计,佯作不察阿母被他们利用,就是为了掌握羿标党的罪凿。他们不仅仅利用阿母嫁祸湘王,还利用阿母好强的心性,以及对司马极的偏纵,策划了慈宁宫血案,欲杀沈炯明于内狱,嫁祸元紫东、李槐,尤其是李槐,为的就是让阿母相信吴湛的话,以为李槐乃唐魏的小舅子,唐魏必定会谋逆。
吴湛诓骗阿母调动天武军,等他将朕擒获,哪怕江季知道唐魏无辜,吴湛谋反,但为时已晚,因为江季及天武军全部已经参与了逆行,他们为求保命,只好附逆。
接下来,羿标会利用罪庶杜的遗孀,阿母的亲侄女,指控阿母意图预政犯下的桩桩罪行,鼓动舆论,不仅会让阿母身败名裂,连朕,也会被他指控为一味顾私而罔顾社稷的昏君暴君,他们甚至会坐实朕弑父篡位的罪行,天下人都会认定朕已经没有资格为一国之君,理当退位。
退位给谁?阿母,羿标的不育之症已经治愈,柏氏已经有了身孕,这回,柏氏怀的确是羿姓骨肉,羿标是先帝的皇子,且已有子嗣,他当然可为一国之君,将朕取而代之。
柏氏有孕一事,是湘王提醒,朕才察实,宋国公本为羿标笼络,但他企图的是让他嫡亲的孙儿克承皇统,他不知道柏氏已经有孕,羿标另有企图。
朕察明了一切罪凿,让湘王将实情告之宋国公,宋国公醒觉他竟也是为羿标所利用,方才迷途知返,交待了羿标、柏氏、王烁、吴湛等等人的罪计,今日,吴湛果然听羿标之令行事了。”
司马芸沉默了半天,好好消化了羿栩这番话,她当然意识到自己被利用的事实,尽管仍然不甘放过晏迟,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照官家所说,罪逆也应当是羿标及柏家,王烁、吴湛一应人,你的大舅舅必定也是为他们所蒙蔽……”
“司马极利用阿母,为司马仲求得察部都统一职,可他父子二人干了什么?司马极下令司马仲重用涂显、邓琴持这些人,把朕的察部,尽让羿标党徒以及窦况这样的地痞无赖充任,窦况四处索贿,否则便予嫁祸,司马仲明知而放任,司马极还在阿母跟前煽风点火,让羿标的毒计得以顺利推进,阿母忘了冲天观的道官么?他正是司马极举荐,而这道官,却是羿标的党徒!!!
司马极纵然是被蒙蔽,但他犯下种种罪恶,朕绝对不会再姑息,否则尽管这场宫变平息,羿标党罪证确凿,天下人也会质疑朕包庇司马氏一族,为了私情而有违国法!”
司马芸退后一步。
再退后一步。
她摇着头,看着火光下儿子那张冷竣的面容。
她忽然明白了天子今日当着捧日军众多将士面前,揭发她是为羿标蒙蔽,就是要坐实她乃愚蠢无知的人,也是要坐实司马一族的罪行!
司马芸深深吸了口气,当众跪下。
“只求官家,兴国公无罪,好歹不要让兴国公府受到诛连。”
羿栩简直没有晕过去。
他何曾说过要诛连兴国公府?可是太后,大娘娘,他的好母亲这一跪……
才是真逼得他不得不处罚兴国公了!!!
芳期已经睡醒了一觉,起来一看,居然昇安塔还在燃烧,她眨了眨眼,深觉困惑:“这火怎么还没被扑熄呢?”
邬氏笑道:“冲天观建在高处,救火本就不易,禁苑的护卫更在意的是杜绝这火患蔓延,要是整个禁苑燃成一片,那才是灾殃呢,一点火星子被风吹到了大内,指不定整个宫城都保不住。”
“所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镇运的宝塔被焚毁了?”
“那也是洛王标自己毁的羿姓根基,谁让他别的不烧,专拣这镇运的宝塔烧呢?”
芳期有点闷闷的:“羿姓江山崩不崩无谓,只怕万千臣民都会受到牵连,柏妃大抵也是不信佛不信道,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说法吧,对了,薇儿和婵儿如何了,有没有被火光给惊着?”
她被困禁在湘王府的这段时光,整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眼看着腰上都长膘了,着慌得不行,偏晏大王还不许她少吃,只让胡椒、常映教她打拳减膘,这几天晏迟都在宫里,她更是晨昏颠倒了,昨天睡得早,没预防会有火灾,要不早就让薇儿和婵儿在清欢里住了。
“王妃可真是瞎操心,婵儿还不知事呢,这几月,兴趣全在学步上,小孩子动得多了晚上睡得就沉,别说昇安塔烧起来,便是湘王府烧起来婵儿恐怕都醒不来。祥佳郡主在王府被围禁当日,还觉恐慌,不过经王妃安抚,也不担心了,根本就不知道昇安塔烧起来了。”
芳期便道:“那让备汤,我得沐浴了,梳妆打扮妥当,湘王府也该解禁了,我不怕翁翁担心,他老人家肯定明白这回事故是无惊无险,只是阿皎听说有了妊孕,昨夜里太傅府肯定还乱了一场,我得去看看她,唉,这几月囚狱蹲得,错过了多少喜事?侄儿侄女添了一双,我虽知道,却还没去看他们一眼呢,日后他们喊我姑母,我都羞得应。”
“哪有侄女,不是外甥女么,该喊王妃姨娘。”邬氏拆台道。
芳期望天长叹:“人还是不能憋着啊,憋着容易傻。”
是的,芳菲妹妹喜获千金,小丫头可不是该唤她姨娘?大哥哥的孩子才该唤她姑母,真是被困傻了才会“混为一谈”。
怎知道,芳期这天还没出门,就被人给堵在家里了。
梁国公夫人和龚夫人在湘王府门前巧遇,成为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