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特意提起区氏,固然是为了打压她,不过她这回却想拉拢一个帮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损晏迟的计划。
“龚夫人下个月寿辰,她还亲自来送了请帖,又支支吾吾的,求我当一回说客。”
听芳期这样说,晏迟便问:“为的是龚骁这小子的事吧?”
“晏郎也知道了?”
“我现在可没这大闲心关注镇江侯府,不过龚佑已经在有意疏远咱们了,当然龚家妇的寿辰,情面上还是该邀请王妃赴席的,龚家妇却还烦托王妃为说客,定不是为了朝堂之事,论说私事嘛,也只有龚骁的终生大事才能让龚家妇违背龚佑的叮嘱了。”
高蓓声虽已为龚家给整得个身败名裂不得善终,然而龚骁和高蓓声这表嫂私通且失手杀死表兄的事也还是让他饱受诟病的,他现在虽已回了临安,但事实上已经有如被“遗忘”了,龚夫人当然不希望亲儿子“孤苦伶仃”的渡完余生,早就在为龚骁另娶打算了。
“龚夫人讲,有一回龚骁去酒肆买醉,还没有带随从,喝了个烂醉如泥,那小酒肆的掌柜不识他,瞅着该关铺子了,天还冷,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醉鬼,还是酒肆里雇的个杂工,因家里离酒肆近,就把龚骁给背了回去,正好杂工的妹子当日在家,那女子却是认得龚骁的,跟兄长说了龚骁是谁,她家兄长就急了,觉着就不该对一个卑鄙之徒动善心,要把龚骁一桶冷水泼醒了赶出去。”
“女子既识得龚骁,想来应当是为官宦门第所雇的婢女吧?”
“是呢,还不是别家的婢女,正是丘大娘子的贴身婢女,我听龚夫人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丘大娘子唤她做小苗,这小苗劝阻了兄长,让龚骁在家中住了一晚,次日还给他熬了解酒汤,龚骁冷眉冷眼的质问小苗为何冲他献殷勤,把小苗的兄长气得火冒三丈,就说要不是妹子劝阻,昨晚就把龚骁丢在街上管他会不会冷死的气话。
龚骁才晓得多亏小苗收留,别别扭扭的道了谢,小苗也是好意,就劝了他几句,大意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的话吧,又道眼看着龚骁的状况,心里定然是知悔的了,倒也没必要再为旧事所困。”
“龚骁可是对小苗动了意?”
“晏郎还真是料事如神,龚夫人原本也死了心,不在宦官门第中替龚骁择婚,可平民百姓人家的女儿吧,龚夫人也拿不准女子是何性情,万一跟龚骁合不来,再闹出什么风波来,龚夫人就怕龚骁是彻底毁了。
龚骁这回是跪在龚夫人面前赌咒发誓的,讲若是能娶小苗为妻,日后必然循规蹈矩改过自新,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龚夫人打听得小苗受雇于袁家,心里是更加满意的,龚夫人原本对丘大娘子便十分敬服,相信丘大娘子倚重的身边人,言行性子是没得挑剔的。
可往苗家提亲,却被拒绝,苗家父母说女儿的婚事他们不能妄许,得看女儿是否乐意,小苗呢,对龚骁虽没有成见,只婚事上头却要听丘大娘子的建议,龚夫人是怕丘大娘子看不上龚骁,才请我为龚骁说几句好话,可我哪能断定龚骁那浪荡风流的毛病断没断根,生怕耽误了一个好女子的终生大事。”
芳期其实不想做这个媒,但她这时却想着要和丘大娘子更亲近了,才问晏迟的建议。
“龚骁自回临安,倒也晓得自己肯定会被世人戳脊梁骨了,他倒也并非不知悔,自暴自弃也是真的,不过旧岁,我忘了到底是七月还是八月了,他喝得个半醉在街上走,不知怎么被个百姓认出他来,往他身上仍瓜皮,他的随从们呵斥了百姓,自那之后他再去买醉,就不肯带随从了,从这件小事上头看,他倒是知错了。”
晏迟又再斟酌了斟酌:“王妃倒是可以问问丘大娘子的意愿,只是这说客嘛……着实丘大娘子跟前,说客也不管用,她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芳期次日就去见子丘大娘子。
“这件事儿小苗倒也跟我提过,说起来龚家子干出的那事我是极为不齿的,要我家有这样的子侄,定是会由得他在军营里吃苦受累,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担责。不过要龚家子真能痛改前非,还算是有药可救吧,小苗这丫头机灵伶俐,她受雇于我家的时日其实不算长,可论起识字书写来,却比家里的官奴还长进。
我也不瞒王妃,其实旧岁时,闲来无事,跟小苗她们几个聊天的时候,我忘了谁挑的头,还谈论起龚家子来,小苗就说有回亲眼目者了龚家子把身上的钱都施予了个乞儿,那小乞儿因为身上生疮,被一帮乞儿驱逐,龚家子护着乞儿,施舍他钱财,是为了让他就医治好疮症。
小苗便讲龚家子独个儿在街上伫立良久,目送着那可怜的乞儿一瘸一拐离开,眼眶都红了,小苗以为龚家子应当是与那乞儿感同身受,虽然身份相差悬殊,但同样是,不为身处的群体所容,听小苗的口吻,对龚家子是怀有同情心的,也着实是,我认为别看龚家子现仍能享锦衣玉食,但他总算受到了惩罚。”
芳期颔首。
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是衣食无忧,可不为世人所容,心灵却已残缺,行尸走肉的生活着,也有如身困囚圄。
“我这二日就去见见镇江侯夫人吧,跟她说,要是镇江侯和她愿意,袁氏族中有个内训堂,三个月为一学季,要是龚小郎君能在学季内通过我族族老的考核,这门婚事我答应做媒人。”丘大娘子给了龚骁个机会。
芳期细细一问,就晓得了袁家的内训堂是专门调教族里的各种纨绔子淘气包的,所谓的考核以思想品德为重,很是佩服,别人家的内训训的是妇人闺秀,袁家却主抓子侄们的德行规矩,内训训不好,绝不放出去祸害别个,难怪袁家的儿郎虽偶尔也出个科考落第入仕无门的“无用人”,却从没听说有仗着家门之势横行欺人的“不肖子”。
“想来令郎,是未有经过内训堂的调教吧?”芳期笑问。
丘大娘子也听说了芳许已经和钟离家的子弟定亲一事,明白芳期问这话不存别的意思,也笑应:“小犬若到了送内训堂的地步,家翁与外子先就得冲他用家法了,其实内训堂也不全是调教品行恶劣的子弟,家族这样大,总有些儿郎在学业上头难长进的,可既为匹夫,总不能游手好闲指望家族一直养活,但凡及冠确然断绝入仕之志的儿郎,内训堂会调教他们学会一技之长养家糊口。”
“令郎既回了临安,想必也是准备着下科场了?”芳期又问。
“本是亲长们对他的期许,他自个儿也有这志向,可最近却依旧是四处寻问古籍杂书,花耗不少时力临摹书法画作,更兼着各样的古谱,他也在搜集抄录,为这个我都难免发愁了,担心他不务正业结果导致落第,只是小犬自来就极有主见,我也只好相信他心里明白分寸和轻重的。”
“我家中收藏着不少古着杂房里甚至还有不少如何制茶,如何烧瓷,等等书籍,要是大娘子不愁令郎为这些耽搁了举业,倒是可转告令郎,诸多书籍不外借旁人,对他倒是能例外的。”芳期在努力制造和袁子高增进交道的机会。
丘大娘子倒是应可了:“前些时日往湘王府去,我看见王妃的居苑游廊里,隔障设置的迷宫就很奇特,想是湘王殿下确然杂学博收,小犬近两年又尤其偏好这些知识,他若知道湘王愿意指教,必然欢喜。”
袁子高是近两年才关注这些“旁门左道”?
芳期把这话记在心上了。
又说龚夫人,终于为龚骁争取来个能娶心上人的机会,忙不迭的就要把龚骁往袁家送,于是乎龚佑也知道了他们家再次欠下湘王府的人情,两道眉毛都愁得连成了一条:“官家打算的是用政事堂和湘王相互制衡,数番叮嘱我要掌握适当分寸,你却在这节骨眼上请托湘王妃牵红线……”
“官人也太瞻前顾后了,在我看来,湘王这样一个通透人儿哪会不懂官家的心思?便是这回改革军政一事,湘王不是也退让了么?看似跟官家置气,官家何曾气恼?别的也不消看,官人只需看湘王告病以来,穆侍郎都去湘王府探过几回病了?官家哪里会跟区夫人说的似的,真恶了湘王?”
“区氏那些话也不是无矢放的,唉,我就跟你这妇人家说不明白。”
“那苗家女儿只是袁门的良雇,袁门与湘王府又非姻亲,连称友交都很勉强的,这事儿我虽是欠的湘王妃的人情,也不至于就显眼,且湘王妃并没提出要回报,说明心里也是知道分寸的,这样的事,妇人家彼此心照不宣,官人哪里值得如此斤斤计较?”
龚夫人又道:“说得仿佛没这件事,我寿辰那日就能不邀湘王妃赴席似的。”
只有了这件事,龚夫人就不得不再多请个丘大娘子了。
龚夫人并非是过“大寿”,故而镇江侯府倒也没打算弄得太铺张,龚夫人只请了官眷,但凡身份不那么要紧的,一贯来往没那样密切的,其实都没得请帖,又无论是袁家,还是丘家,与镇江侯府都不算亲朋,本是未得邀帖,可现而今龚骁既在袁家“听训”,论情论理,龚夫人都必须要补上一张邀帖了。
丘大娘子倒也没有拒绝,欣然赴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