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潘成一案,葛时简其实真觉到案情并没有那样的简单,因为这又事涉兴国公一方的党营,而另一方,被告潘成虽是个纨绔子弟,权场的边都挨不上,他的妻族袁门也是贯来位于中立,不偏不倚,然则潘成的妻子袁氏,最近却与湘王妃交好,妹妹入宫为女官,又是在陈皇后的左右当差,案发当夜,实际为的是两个妓子起了争执,却只有一个妓子在场,另一位杨柳岸的兰舟,根本就没在现场。
潘成还偏是跟徐国公府的廉世子在饮酒作乐,一察徐国公廉琦最近的动向,虽不那么明显,可分明突然和兴国公、沈炯明等增加了来往,廉琦的弟弟廉玟,这一酒局,半醉后夸口,说他一门很快就要东山复起。
怎么个东山复起法?
廉家父子两代人,就没一个成器的人物,料理自家的庶务都嫌吃力,公爵权门,享有的都是相同的爵禄,虽说徐国公府少了天家时常的恩赏,家底子不敌兴国公府是一定,可也独他家一门,竟然收支闹出极大的亏空,连给予下人的薪酬,竟然都时常拖欠。
再送女儿入宫?
这回宫中采选,廉家倒是送了个女儿入宫,不过廉家那女儿本是已经定了亲,廉家反悔,还拒绝退还采礼,男方家不愤,状告了廉家,这事被礼部知闻,就取消了廉家女儿备选的资格。
要么廉玟是酒后夸口,要么,廉家日后的飞黄腾达,也只能是倚靠兴国公一方提携了。
那关于陈渝落水一案,就很值得思考了,因为当日廉世子在场,不知这位,是否从旁煽风点火,导致了他所请的客人之一,也就是被告潘成与陈渝间矛盾激化,双方为了一起口舌之争,竟闹得大动拳脚,最终导致了陈渝葬身西湖,连尸骸都遍寻不得。
但这只是葛时简的猜测。
他询问了廉世子,廉世子表示他是拦劝不住潘成这浑人,而葛时简通过与潘成的接触,也的确觉得潘成浑得不像话,闹出了命案,他竟然言之凿凿,说是陈渝先行挑衅,死了也活该,还说他没挨着陈渝一个指头,陈渝坠湖,就算是他的仆从所为,也和他这主人无关。
主人让仆人背罢免,潘家的仆人却无一承认有推陈渝落水的行为,当时虽说场面混乱,可他们无非是和陈家的仆从推搡,陈渝是被陈家仆从护在身后,多半是失足落水。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见证,就是妓子赵春心,她一口咬定陈渝是为潘成推跌落水。
而当时湖面上,虽除了廉世子、陈渝所乘的两稻舫船,左近尚有五、六艘舫船,可都与生事的舫船隔有一段距离,又因罪案发时是夜晚,灯火迷离,人影驳乱,众人只见打成一团,竟谁都没看清陈渝究竟是怎么落的水。
根据他们的供辞,陈渝虽先挑衅,但也只是喊话要与潘成理论,是潘成二话不说就动拳脚,最终才导致了这场命案。
总之现有的证据,对潘成极其不利。
若仅以现有的口供断罪,潘成即犯故杀,这又涉及到一条人命,葛时简格外慎重,他正寻思着是否应当询问询问看似无关命案的湘王殿下,这一日,湘王殿下就主动请他饮酒了。
“在这起命案发生之前,真有一个私娼企图诈骗潘大郎的钱财?”葛时简蹙着眉头问。
晏迟喝着酒,点点头:“葛少尹想必也察清楚了,那潘大郎的妻室与内子交近,而袁娘子之所知道这一件事,也是因为杨柳岸那伎人的提醒,之于私娼姚氏是否得人指使,这我一时半会儿也察不清,只确定的是姚氏最近的确发了一笔横财,我寻思着这起命案既是由临安府衙经办,还是当将线索提供给少尹。
又有,袁娘子还道,元务墉的妻子区氏,分明使计争取了甄家妇为说客,企图让潘成的胞妹听令于她,对陈皇后不利,那么这起命案她就有法子平息,我当然相信袁娘子说的都是实话,把这些线索一梳理,背后的真相就浮现出来了,我若料得不差,接下来兴国公就会出面对葛少尹施压,让少尹尽快以故杀之罪判处潘成斩决。”
果不其然,葛时简才见了湘王,立时就被他的上司兴国公召见。
其实让潘成人头落地原本并非司马权等人的目的,可要是这回放过了潘成,岂不是向潘二娘这区区女官低头认输?不能降服一介女官已经够失颜面了,若还不能让潘家为此付出代价,堂堂兴国公,堂堂沈相臣,堂堂元大夫,今后还有什么威信能够笼络别的党徒?
所以当计划遇挫后,他们为了弥补损失,目的已经更改成必须让潘成死。
司马权是直接发号施令的口吻:“西湖那起斗殴导致陈小郎坠水的命案,拖了也有些时日了 ,葛少尹你也盘问清楚了众人的口供,怎么仍不庭审断决?!被告潘成罪犯故杀,当处斩决,葛少尹若不敢公判,那么这一命案就由我亲自审决吧!”
“大尹,某认为此案可疑,兴许是有人企图构害潘大郎。”
“你可察出了证凿?”
“尚未……”
“既无证凿,你身为主决此案的刑官,怎能仅靠猜测便拖延不决?我看你分明是慑于那潘成背后,有湘王晏无端撑腰,才故意找的借口为杀人者开脱!罢了,这件案子不需你审决,由我亲自经办!”
“大尹当然有权经办府衙之案,不过,卑职与大尹判见两异,若大尹坚持要将被告判死,卑职会上书刑部请求复核,言明此案,卑职认为蹊跷甚多,并不赞同大尹的裁决。”
司马权虽是临安府尹,可但凡死刑案件,并不是他一人判决就会执行,不仅要报刑部复核,而且还得上报天子核准,而提出异议者还并非别人,正是临安府衙的少尹,这就是说此案闹到最终,必须得由天子亲审了。
司马权倒也不心虚。
“很好,如此,葛时简你就准备和我打这场御前官司吧。”
有卫以来,上司和下属的争执也并非没发生过,闹到打御前官司的地步同样不罕见,而最终的结果,必然会有一方至少会被调职,因为两个有嫌隙更甚至结仇的人,是无法精诚合作的,司马权是胜券在握,而葛时简,他就纯粹是为了原则而以仕程为赌了。
既知潘成很可能是被构害,他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潘成被冤杀。
只是葛时简不能轻率的前往盘问姚氏,因为要是打草惊蛇,像姚氏这样的人证,被杀人灭口太有可能了,于兴国公等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就算他们不用这样的狠辣的手段,给姚氏一笔钱,也大可说服姚氏远离临安,暂避一阵风头。
葛时简正构思计划,这日,却忽然有一个人,往他家中送了一封信,葛时简拆开一看,眼珠子都差点落在了信纸上。
且说姚氏,自从将赁住的屋舍买为己有,其实也已经将“赚得”的钱财花耗一空,她仗着自己容色未衰,风姿依旧,当然还是得靠旧营生维持日常开销,又难改嗜赌的恶习,没多久,竟然又欠下一笔赌债,这天又找上了“老姐妹”,开口借钱。
杨柳岸的鸨母,这回却很有些不好说话了。
“旧债未了,妹妹你又找我借贷,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没完没了白给你花销竟不心疼。”
姚氏一听这话,冷哼一声:“别的人不念旧情就罢了,我也不能怨怪他们,可就只有阿姐你,却不能昧了良知。想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怎至于开罪了权贵,落得被驱逐出去的下场,我要是没被阿母处罚,现如今杨柳岸就姓姚不姓白了。”
“你是为了我?”白氏也回以冷笑:“当初分明是你妄图攀附权贵,上赶着取悦讨好,哪知没管好自己的唇舌,犯了人家的忌讳,你当我不知为何好端端的,那一日却忽然闹起了腹泄?都是吃了你送给我的点心。
这么多年了,我不提这件事,也从来没有拒绝借你钱财,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当年真相,而是可怜你心机虽深,却自遗其咎,我们都一样,沦落风尘,我好在还有个安身立足的地方,你呢,落得那样可怜的境地,我才不同你再计较。
没想到,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居然以为是我亏欠了你?我本还想劝劝你,不能再嗜赌,只要你答应了,我给你一个门道让你也做个正当的买卖,本金我都可以提供,这样一来你日后总不至于衣食无着,合着我这一番好心,竟被当成了恶意,也罢了,过往借你的钱我也不找你讨索,权当是喂了狗。”
姚氏哪里服气,就大声吵闹起来,引来了杨柳岸好些伎子,众人当然都不会帮着她,纷纷给予奚落嘲笑,姚氏越发恼火,竟然动了手,揪着白氏的头发就是一顿打。
好了,这下子,杨柳岸的人就报了官,状告姚氏斗殴生事,而且白氏还要向她追索笔笔欠债,这事虽然不由临安府衙经管,可这天,葛少尹却出现在了县衙里。
原来白氏是受葛少尹所托,故意激怒姚氏,而经办这起小纠纷的县衙,刑司不是别个,正是新近才获实授的丁文瀚,而这起鸡毛蒜皮的小案件,大不至于引起兴国公等的关注,葛时简便有了机会,暗审姚氏。
姚氏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妇人,身陷牢狱已经是心慌意乱了,更担心白氏真要追讨债务,她现在可是有房产的人,经官衙审决,房产就会易手,那她又成了个穷光蛋,且到这境地,若不实话实说,很可能会遭刑问,若是伤了容颜,立时连生计都会断绝了。
于是,一五一十就合盘托出。
只不过,她并不认得收买她的人,更不知道那人竟然是被区氏指使。
可葛时简已经算有了证凿,申求天子公审潘成故杀疑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