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都编制,除了都头之外,还有副都头,鲁秀所率都部的副都头可巧也姓鲁,单名一个汾字,因着这样的机缘,一正一副两个都头自从认识就要好如同亲兄弟,又鲁汾的身世相当可怜,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当年是因开封沦陷眼看着居籍所在的城池也就快被辽国的铁骑攻陷,那知州情急之下组编军队抗辽,不顾鲁汾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硬是把他又编入了军伍。
鲁汾呢?本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被编入伍后,倒庆幸有了一口饱饭吃,日后的生计还突然有了指望,于是乎作战异常骁勇,拼死想要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但到底年弱,体格还瘦小,怎是辽兵的对手?一回差点就战死了,是鲁秀救了他的性命。
现如今,眼看鲁秀就要枉死,鲁汾自然不会坐视旁观,又的确鲁秀为人处世,既耿率又仗义,后来升任了一都都头,对待属下的士卒从不颐指气使不说,但凡士卒遇见点艰难,他也从来都是第一个慷慨相助的人,所以鲁秀所率的士卒,对这样一位都头十分的敬重。
虽说是,鲁秀来见晏迟前,千叮咛万嘱咐交待鲁汾及都部士卒,无论事态如何,都不可生哗变抗法之事,然而当鲁秀有去无回之后,鲁汾及一众士卒是绝不肯坐壁上观的。
又有鲁秀的几个同袍,虽说分属不同的都营,但这回都奉令出战,闻讯后也立时来找鲁汾商量对策,众人都不肯为求自保,眼睁睁看着鲁秀被枉杀。
正商量着呢,又有好些个将官前来,一番的慷慨呈词,拍着胸脯保证哪怕是要搭上自己的人头,也必要阻止大将军滥杀无辜,鲁汾等被这些将官一煽动,便涌来了主将营帐这边,力求争辩,眼看着就要和护守主将营帐的军卫发生冲突,却又一个厢都指挥使匆匆赶来,鲁汾现正听着这位羿厢都,正和马虞候理论。
“羿厢都身为平叛大军的副将,且又为宗室之后,怎可眼见大将军做为主将非但懈战扰军,且还要将耿耿忠心的都头处以军法这种霸妄之行?”做为军都虞候,马空明实则要比羿青要低上两级军阶,但他做为兴国公司马权的一员心腹,却极其不把羿青放在眼里。
要说起来羿青,与司马权间还有嫡亲关系呢。
羿青虽是宗室之后,但其高祖父便因卷进了哲宗一朝的储位之夺,被罢黜了爵位,羿青这宗室之后其实有名无实,要不是羿承钧在临安称制,急需支持,才给予了羿青入职武官的机遇,他现在应当还是一介庶民。
司马权除了德妃之外,还有一个妹妹,这个妹妹有一孙女,嫁的是羿青母家的一个儿郎,就凭羿青和司马权间如此兜兜绕绕的“姻联”,哪怕司马权看上去对羿青还算关照,但在马空明看来,羿青和他这重大心腹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尤其是这一回,羿青竟然敢坏兴国公的事,更加不识好歹。
羿青并不理会马空明,他的道理,其实是说给鲁汾等人听的:“大将军能得官家如此器重,绝非只因是近幸之臣,众位试想,九地宗室叛连,于江山社稷而言是何等祸变?官家怎会因为大将军仅为近幸之臣,就放心予以重任?!大将军的种种施措,相信是经深思熟虑,某可担保,鲁都头绝无性命之忧,诸位稍安勿躁,切不可闹生哗变,在战前抗法。”
羿青说这番话时,晏迟和芳期已经行至他的身后。
羿青一无所察,倒是马空明先看见了,冷笑道:“大将军总算是现身了,大将军便给予我等一个说法吧,鲁都头究竟有何罪,该当被军法处治!”
芳期这时却在打量惊而转身的羿青。
她早知道羿青其实是兴国公党徒了。
羿青的长女,时常跟随郑氏入宫,可是在司马芸的耳边说了不少她的坏话,甚至还曾琢磨着买通金屋苑里的一个姬人,打听湘王府的内情,所以芳期万万没想到羿青竟然会阻止司马权的党徒在军中煽风点火,而这时她把羿青一打量,心中更觉奇异。
羿青的长女已然嫁人生子,羿青既做了外祖父,年岁至少也该过了三十,可现在一看,竟比他的长女还要年轻似的,做为军伍中人,却俨然文质彬彬的貌态,有一张看上去完全不曾经过风吹日晒的脸,眉清目秀,此时虽未笑,却似天然的笑靥并不因七情而变,这看上去哪像个武官啊,像极待什么人都温和友爱的少年郎。
她家晏大王看上去也年轻,然而是个冷冰冰的“少年郎”,一看就不好惹,所以大将军的威势摆出来很像那么回事,羿青的貌态,根本难以想象他竟然会跟人刀戈拼杀,如果婵儿在场……保准会不认生的上前问这“大哥哥”讨糖吃。
羿厢都哪怕手持三尺冷剑,旁人都会以为他是自哪里拾在手,准备物归原主的,可以说毫无威胁力。
晏迟当然不会不识得羿青,所以并没有芳期此时的诧异感,他甚至没有看羿青一眼,面对着前来声讨的军士,冷冷开口:“鲁都头还是鲁都头,明日本王就会放他还营,且还会予以他重任,所以在场的士卒听好了,你们明日即要听令于鲁秀,执行一项密令,都回去养精蓄锐备战吧,闹什么闹。”
“大将军难道就只有这句交待了?”马空明大不甘心:“大将军何故召来这些官伎,又何故……”
“听好了你们,本王行事乖张,哪怕奉令为主将,也不会改了性情,本王的战计,日后都是独断专行,不会与尔等商量,鲁秀不知本王的脾性,此回挑衅本王恕他无知之过,且本王觉得鲁秀甚投我性情,故而给予他这建功的机会,只要三日之后,衢州城破,鲁秀便当升任指挥使,至于现在这位指挥使刘逢,本王看他嫌晦气,衢州城破之后,便会令他卸职返朝。”
一众人都因晏迟的话成了木鸡。
这、这、这……这是朝廷的主将么?哪怕是个土匪头子,怕都不会当众坦承重用哪位部属只凭自己的喜恶,主将根本无视军法,怎么还能用军法治军?!
马空明等人呆了一阵后,就又要反驳。
“马空明、张因、王群、屈则直、陈怀玉你们几个听好了,你们都是将官,本王看你们几个也极不顺眼的,这回征夺衢州你们几个都给我歇着,至于你们旗下的军士,但凡还想立功者,本王给他们两日时间,只要敢在本王跟前立下军令状,又还合本王的眼缘,本王愿意给予他们机会。
官家交予了本王临机决断之权,本王也只管大败敌逆,你们心服与不心服,甘心与不甘心,本王可没那么多闲情逸志去包容体谅,你们要是能忍着,本王的长剑上也不屑沾染部属之血,要是忍不住,尽管的挑衅作乱。”
晏迟说完,这才看了一眼羿青:“羿副将,鲁汾,你们两个跟本王入帐,关于衢州之战,本王有话交待。”
说完这话,大将军终于是侧转了身,且露出笑脸来,冲身披着貂锋大氅的小娇妻口吻温柔:“王妃也跟我入帐吧,外头这样冷,你可比不得这些糙汉子,万一着了凉,可得让我心疼了。”
一应军士:……
他们这位主将,竟然在大战之前还紧顾着谈情说爱,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不加避忌,这还真是,不枉了行事乖张的评断,传言果真不虚。
马空明几个还伫立在寒风中,就有付英过来,不理会他们几个,只冲那些真正忧心鲁秀生死的军士道:“厨帐已经备好了羊骨汤,各位快去领饮,夜已深了,饮热汤驱寒后快些安歇,明日两位都头便会率领各位出征,各位务必养好精神。”
羊骨汤原来早就备下了,看来大将军原本的主意就是要启用他们都部,既是如此,降罪于都头必定就会障眼法,士卒们纷纷看向煽动他们前来闹事的马空明几位,心中俨然有了笃断,大将军……料事如神啊。
再次回到营帐的晏迟,并没急着布置战计,他似乎不多在意鲁汾,此时只关注羿青:“副将这满腹疑惑的模样,倒也不必欲言又止的,仅管问就是。”
“卑职并不认为大将军是在引蛇出洞。”
“的确。”晏迟微抬着眼睑,笑了一笑:“军中有哪些是兴国公的心腹,我早就了如指掌,正比如副将你,你过去的确是心向兴国公,甚至你能职领厢军,其实多耐司马修当年的举荐,却因如此,你和司马修应当很是投机,俨然有如忘年之交。
兴国公和司马修虽是亲父子,可两个人的心思还是略有不同的,司马修的私欲要少得多,他对官家的确是忠心不二,因此这一回九地叛连,祸殃迫在眉睫,羿副将深以为此时并不宜再以权争为重,你才出面阻止马空明等人煽动军心浮乱的行为。
可战事毕后,你依然不会为我所笼络与兴国公为敌,是也不是?”
鲁汾听得已经愣住了。
“那,大将军为何要将军中要秘向卑职透露。”
“我不笼络你为我党卒,但也不会让兴国公再对你信重有加。”晏迟笑得像一只老狐狸:“羿副将而今在官家心目中的份量,实则比沈炯明等人要重要多了,兴国公是必与我不死不休的,他要得了羿副将这么一位臂助,于我而言可是大患,所以我这手挑拨离间之计,顺利给自己减除了个政敌。”
鲁汾:……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听湘王殿下坦承阴谋诡计?
但则不过,湘王殿下既然有料敌如神的本事,说是三日之后必破衢州,那应当是……稳操胜券的吧?
鲁汾一下子就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