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诚一脸凝重的去见沈炯明。
如是描述他在宫中的见闻。
“宸妃无碍,因祁某于福宁殿前求见时,尚见宸妃亦在殿外与穆侍郎争执,宸妃声称听闻福宁阁走水,心忧太后平安,然官家却对福宁阁走水一事不闻不问,官家怎能不究肇事之因?故而宸妃质问穆侍郎阻拦她面见官家必定心怀不轨,但陈圣人随之赶来,意欲喝退宸妃,因祁某与宸妃也怀相同的疑问,便也执言,希望穆侍郎、陈圣人等能就福宁阁走水之事给予解释。
穆侍郎称,福宁阁确然发生了火患,然则是因服侍大娘娘的宫人佳始,趁着往御膳署烹饪宵夜之便,盗取了火镰,这宫人是奉大娘娘的差遣,只不过将火镰交给了大娘娘,大娘娘意图纵火,实则尚因不满官家将治政之权交予湘王,才行此不智之事。
福宁阁虽然走水,却极快为宫人所扑灭,大娘娘安危无事,官家为避免与大娘娘争执,方才决定不再究问走水一事,而今大娘娘仍移回慈宁殿养病。”
沈炯明赶忙问:“这样说,祁尚书并未见到官家及大娘娘?”
“官家只让穆侍郎及潘大监出面解释,便是不见外臣之意……”
“穆清箫与晏无端本是沆瀣一气,他的话根本不可信,潘吉又是一介宦官,太容易为奸党所笼络了!”沈炯明急得吹胡子瞪眼的。
“沈相臣是怀疑官家已为湘王所逼禁在福宁殿?”
“不是我怀疑,而今的情势还不够明显么?祁尚书可是官家信重之臣,官家便是决意在福宁殿静养时,也并未收回祁尚书通行禁内的凭符,但今日祁尚书却为穆清箫阻拦……而今福宁殿的守卫,可都是内察卫,穆清箫作为内察卫管执,可是轻而易举就能逼禁官家啊。”
“可如此大事,咱们总不能因为猜疑就冲犯禁内吧?!”祁诚眉头锁得更紧。
沈炯明却因“咱们”二字而心花怒放,却故作凝重:“现而今晏无端在军中威望甚高,更莫说官家还当朝授予了他治政之权,若是咱们贸然起事,当然难以记得人心向服,原本是为了挽救国祚社稷,却反为晏无端反诬为窃国之贼,所以,咱们先还是以舆论造势,可散布开去,大娘娘,当今的太后已经为晏无端指使皇后陈氏所刺杀!”
祁诚原眉头就高高的挑起了:“沈相臣为何断定大娘娘已经薨故?!”
“宸妃与祁尚书质疑,为平疑议,魏清箫及陈氏为何不请大娘娘出面?如此岂不是更容易占据主动,避免官家在福宁殿中静养时受到叨扰?可他们偏偏没有这样做,所以我才推测大娘娘必然已经遇害了!”
“只是大娘娘久病不愈,官家才下令内廷宫眷不得打扰大娘娘安养,这事便即不是市井皆知,却也广为外命妇所知了,现下咱们却宣称大娘娘遇害,且凶手便是湘王及皇后,但大娘娘既然对那二位根本并无威胁,这些猜断之说如何才能让众人信服?”
“祁尚书可知,当日大长公主拜问大娘娘安康,大娘娘却拆穿大长公主游说西夏王暗助晏无端谋逆,意图废夺官家帝位而立佐汴王,大长公主恼羞成怒,晏无端为了继续笼络西夏,方才暗害大娘娘以图灭口!
大娘娘是因被晏无端等谗害,方才为官家禁于福宁阁,宸妃当日听闻大娘娘对大长公主的质问,为阻抗晏无端等乱臣贼子诸多恶行,方冒险将此事告知本家生母,金公、我及简公商量,不能任由晏无端继续蛊惑官家,造成大卫再陷殃难,故而正在筹划待兴国公回朝,立即让兴国公助大娘娘脱困,当着文武百官面前揭穿晏无端等的恶行,这件事必瞒不住晏无端的耳目,所以他才提前开始计划,先害大娘娘以灭口,却隐瞒恶行,争取时间接返为西夏王廷所收容的汴王,发动篡权之计!”
“若是如此,晏无端及陈皇后缘何会焚毁福宁阁,引起咱们的猜忌?”
“大娘娘身边尚有两员亲信,应是那二宫人见不能护大娘娘平安,急中生智焚殿示警!”
这说法,看来还真是沈炯明早就打好的腹稿了!
已经见过天子的祁诚心中冷笑,脸上却装作动意,只犹豫着没有立下决断。
沈炯明又赶紧补充:“不瞒祁尚书,兴国公、金公及沈某已经在暗中收集晏无端等的对证,只待兴国公回朝,便由兴国公发动弹劾列出证凿与晏无端当朝对恃,到那时,纵然晏无端巧舌如簧也无法狡辩,有满朝文武请命,且羿将军也已归朝,他同样为禁军将士所折服,那时咱们才能名正言顺闯入福宁殿救驾。”
祁诚答应了沈炯明会配合行计。
“计成了!”沈炯明自是喜出望外,刚送走了祁诚,便立时去见金敏通报了此一喜讯:“虽说事情没咱们预料中的顺利,竟没想到晏无端会胆大包天瞒报太后死讯并将官家隔绝在福宁殿中,可正因为他如此决断,祁诚怎不起疑?倒是大利于咱们笼络这么个得力的关键人。”
金敏其实忽然也想到了晏迟这么做,导致他们根本不能证实太后的死活,并非没有晏迟故意引诱他们踏入陷井的可能,但金敏却也相信祁诚绝对不是晏迟可以笼络逼诱的人,基于这个前提之下,祁诚的话就是可信的——天子的确没有露面,且宸妃安然无事。
宸妃既安然无事,并亲自大闹福宁殿外,质问太后的安危,说明宸妃已然得手,还根本没有露出破绽来遭到晏迟及陈皇后的怀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太后伏尸当晚,辞旧、佳始二婢根本就不在福宁阁,而宸妃又乃一个弱质女流,晏迟很可能没想到宸妃会有潜入福宁阁杀人放火的胆量。
晏迟容宸妃活着,应当是在设计如何“栽污”宸妃乃是害杀太后的凶手,才能让文武百官信服。
又就算这一切真是晏迟挖下的陷井,他们也早就没有后路了!
“哪怕太后侥幸逃生,但必然已为宸妃刺成重伤,就算能够作证,咱们也完全可以将罪责推给宸妃承当,咱们无非是心忧太后、官家的安危才当朝质问晏迟,且只要甩出贾高松这一杀手锏,晏迟照旧无法狡辩通敌篡位的罪行。”金敏道。
沈炯明连连颔首:“宸妃失手的机率微乎其微,又哪怕失手,只要兴国公与咱们已经牢牢捆绑,官家又见这样多的罪凿,也必不会再纵容晏迟。”
“等晏迟这回再平息了邓州事乱,他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功高盖主了,官家对其必生猜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类事体可是屡见不鲜,再则言哪怕官家对晏迟并无猜忌,晏迟原本的图谋便是篡权夺位,他又怎会再容官家再出福宁殿,导致他的计划在关键时候横生枝节?
只要晏迟将官家逼杀于福宁殿……哪怕储君继位,可太子不过是懵懂小儿,晏迟罪行暴露于天下,就凭他和穆清箫所掌的察部,又怎能与禁卫对抗?他至多只能侥幸逃脱避匿于西夏,却再也难成咱们的威胁。
幼主登位,当然需要朝臣辅政,届时咱们背水一战便能大功告成!”
金敏和沈炯明不是羿栩,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太子是不是先淮王的骨肉,跟羿栩、司马氏一门是否隔着血海深仇,他们只把太子看作一个可以由人操纵的傀儡,只要是个傀儡就符合他们的意愿。
而司马芸,当然还是活着的。
且她的意识仿佛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清楚过,她甚至不再恼恨一度让好咬牙切齿的侄女司马环,这天竟轻言细语的跟司马环说话:“杀我的人是简氏,指使她的人应当是金敏、沈炯明,可这件事肯定与你父亲无关,他与我是一母同胞的手足,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我。环儿,金敏、沈炯明虽然藏奸,但晏迟也必定不是好人,他这是使计想把司马氏一门以及金敏、沈炯明一网打尽,可他要证实金敏等人的罪行,必然会让我出面,因为只有让满朝文武目睹我还活着,且由我亲口说出简氏便即真凶的话,他才能达到目的。
过去是我对不住你,误害了你的孩儿,你记恨我,我也不怨你,可现在你的父亲,咱们的家族危在旦夕,你不能再因为过去的事帮着外敌了,那日我会实话实说,揭露简氏的罪行,可你也要证实辞旧和佳始两个贱婢从来就是听令于陈氏,简氏虽罪该万死,晏迟与陈氏也的确居心叵测。”
看着司马芸满怀期待的眼睛,司马芸心中再无痛快之意。
她只是垂下了眉眼,同样以轻声细语回应:“父亲若犯国法,便该当为国法处治,大娘娘和父亲做的恶行还少吗?东平公为人谤害,大娘娘难道可以否定与你与父亲并无干系?先太子真的犯了弑君之罪?先帝究竟是怎么驾崩的?父亲他……和辽国细作有无勾结?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桩哪一件不足将司马氏一门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大娘娘还坚持自己与父亲,清白无辜?”
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弑杀先帝是晏迟献计,他也同样该死!”
“大娘娘,我并没有生杀予夺之权,在我眼里,司马氏早已非我家门,你们与湘王是权场上的敌人,谁也不是清白无辜,拼的不是鹿死谁手么?既是如此,又哪里来的好歹之分?”
司马环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站在朗朗乾坤下,忽然展开了笑颜。
但这莞尔一笑维持的时间不长,因为芳舒立时上前说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