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碎玉活的认真仔细,金铃跟他习武生活了十余载,受他影响甚深,活得也很仔细,虽不至于每件衣服都要熏香,但保持干净整洁,仪态端庄,乃是向碎玉一门最基本的规矩。是以金铃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一路上也跟着银锁摸爬滚打,但要住得臭烘烘,却是她忍不了的。
是以虽然闻不到臭味,但她心里还想着银锁刚刚说的“闻习惯了就和没有味道一样”那句话。不知是真的没有臭味,还是只是闻得久了,鼻子麻痹了。
马场的营地很大,周围以土石筑墙,围得高高的,向导低声鸣叫,有人将门口藩篱升起,把他们放了进去。
马场中戍卫的弟子将他们引到营地之中安顿下来,银锁进了房门又跑出来,到隔壁金铃的房间里。
她推门不开,轻声喊道:“大师姐?”
金铃应道:“自己进来。”
银锁既得她应允,从肩上抽出飞刀,顺着门缝挑开门闩,钻进屋里重又扣上。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金铃盘腿坐在水盆里,捧着水瓢看着她。
“来的正好,帮忙。”
“大、大师姐,你为何洗澡洗的半点动静也没有?”
“背后自己洗不到,等你来帮忙。”
银锁走过去,接过水瓢,尽量专注在水瓢上,嘟囔道:“何以大师姐在人前赤身露体半点也没不好意思?”
金铃闭上眼睛,道:“师姐从小养尊处优,出入都有人伺候,洗澡有两个陪侍……等等,二师叔这么有钱,难道不买两个婢子给你?”
银锁做了个鬼脸,想到她看不见,便道:“我教行踪隐秘,跟在我身边又十分危险,是以需得教中武功不俗的弟子来替我打下手,算来算去只有阿曼一个。她是我的替身,又是我的侍女。”
金铃回忆道:“唔,我记得你是十分腼腆……给人看一看,整张皮都红了。难道就没个人伺候你洗澡?”
银锁道:“我娘过世前特别交代,千万别给人看去了身体,否则杀他全家。”
金铃点头道:“哦,好严的家教……”
她忽觉这话有点耳熟,好像谁家也有差不多的规矩。
她福至心灵,问道:“你们西域的女孩子……”
银锁忍俊不禁,道:“我们西域的女孩子没有这样的规矩,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哦。”
冬天黄河封冻,溪水冻结,在荒原之上取水十分不易,分到每个人手上的水,也就少了许多。须知水泼在身上之后,体感温度大不一样,是以金铃坐在水盆里,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水瓢在身上比划了半天,也没泼下来。
想来刚才也是犹豫着不敢下手,既然银锁送上门来,这等难以抉择的事就正好推给她。
银锁一瓢一瓢地舀起水往她身上泼,水温很高,被水泼过的地方很快红了起来,“大师姐,水这么烫你就坐进去了。”
“怕冷。”
银锁哭笑不得:“你怕冷也怕得有些过分了,待会儿你就变成熟大师姐了。”
金铃笑了一笑,道:“你怎地想起来找我?”
银锁道:“我来同你说一声,我和赫连换了房间。他在你隔壁,我在对面。你莫要找我的时候走错了屋子,叫赫连那混球占了便宜。”
金铃闭着眼睛,淡淡道:“我就算走错了,闻一闻也知道不是你,立刻就退出来了。”
“咦,大师姐练到第三重了?”
金铃摇头道:“第三重通鼻子吗?这几天没什么空闲练,多数还是在练耳朵。”
“缓缓也行,待到出了阳关,慢慢练也不迟,反正路上很无聊,每天都是黄沙黄沙。”银锁索性跪在小胡床上,专心浇水。金铃低下头去,脖颈后面的皮肤被水烫过后,浸出大片大片的红晕,白腻的底色扰得银锁心慌意乱,旧伤口为热水一烫,更是泛出玫红色。银锁面上发热,扭开头去,禁不住催促道:“大师姐,你洗好了没有?再这么泼,水就要凉了。”
金铃道:“你替我擦背,擦好了我起来。”
银锁只得拿起布巾替她擦背。因她弓着背,一条脊骨清晰突出,白皙的皮肤之下隐隐能看到肌肉起伏的轮廓,网一样撑在背后的骨骼之上。肩胛好像刀子削成的一般,似有一双翅膀要长出来。
即便是隔着一层布,这种触感也粗暴地唤起了银锁的记忆。记起了她是如何紧紧攀附在这个后背之上,如何抓,如何抚摸,如何亲吻,如何舔咬,如何拥抱。
“再擦要破了。”
“啊,啊,大师姐,对不住……”
“水凉了,我要起来。”她说着就站起来了,银锁的鼻尖碰到她后背,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拧干手巾替她将背后的水擦干。金铃倒没为难她,接过手巾自己擦干。银锁拿着衣服候在一旁,听她呼唤,忙替她将衣服穿上。
“今晚……今晚……”
金铃道:“嗯,你先去睡吧。”
银锁将外袍披在她身上,问道:“咦,不用我帮你暖床吗?”
金铃单手抓住外袍,缩作一团,道:“屋里生火之后暖多啦,可你一来一去的折腾,总要少睡小半个时辰,你去吧。”
“……哦……那我走啦……”
金铃见她依依不舍,起身要送她出门。银锁见她要下床,赶紧按住她,道:“别起来了好不容易坐暖,我走了我走了。”
她忙不迭窜出门去,回到自己屋里,一盆热水还是热的。银锁盘腿坐在水盆里焚心忘情,坐到水凉了才出来,上半身凉凉的,隐隐觉得有一种冰心凝神的效果。
她缩进被子里正要睡,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窗子,心中一惊,道:“大师姐,什么事?”
“开门……算了我自己开。”她说着自己开,不知怎么就把门推开了。银锁捂着身上的被子,眼睁睁看着门闩自己往旁边一弹。
金铃带着兜帽,面巾没带,当成围巾围在脖子里,仍然缩做一团,闪身进门,又把门关住。
“大、大师姐……”
金铃两步走到她床前,脸上无甚表情,却上来就去拽她按着被子的手。
银锁不明就里,稍稍反抗了一下,金铃一拽,她便放弃了抵抗。
“手来。”金铃按上她手腕脉搏,又将她的手翻过来攥在手中,从怀中掏出两瓶药,又拿过插在床头的夜明珠,用嘴叼着照亮。
她皱了皱眉头,道:“怎地这么凉?”
银锁心说因为我方才冰心凝神了一下,您老人家却又来破坏我的成果?
“不是内伤所致气血不畅的冷……你自己冻的?”她像是随口问问,一只手拿着瓶子,另一只手抓着银锁的手腕,弹了点药粉在她虎口上,随后用手指来回涂抹。
银锁初初觉得伤口有些痛,可是不知是摩擦生热,又或是药粉的作用,虎口处微微发热,变得十分舒服。
她的手并不十分滑嫩,但好在手指修长端正,只是指节比寻常女子稍大,每一处骨节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今天硬接了阿支祁好几下,虎口震裂,伤口纵深,看起来毛毛糙糙。
常言道十指连心,手指不但怕疼,也很怕痒,她掌縁给金铃两根手指轻轻按压摩擦,触感微微发烫,说不上是痒还是舒服,只觉得喉头有一丝呻吟已快忍不住要出口,只得抗议道:“大师姐……还要多久?”
金铃一怔,道:“哦,换一只手。”
这次很快,伤口微微发热,金铃便已松开手,道:“再吃一颗药吧。”
银锁抗议道:“大师姐不是说好了吗?”
金铃道:“理气丸有伤治伤,没伤培元,吃了也没什么大碍。”
“大师姐简直把理气丸当糖豆吃。大师伯一年不在乌山,没处炼药,哪还有存货?还是别吃了……”
“好吧,”金铃此番格外好说话,把瓶子收起来,“你的呢?你带了吧,自己吃,我看着。”
银锁皱眉抬起头来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番,银锁最终不敌威压,低下头嗫嚅道:“大师姐,这点小伤,哪还要那么麻烦?”
金铃道:“我瞧你今天那般逞强的样子,若是这个阿支祁又追上来,你肯定还要去打。他是你们的仇人,我定然不能拦着你,倒不如现下帮你调理好身体。”
“大师姐……”
金铃道:“别赖皮,你只需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是对,可是……”
金铃又从怀中掏出那个红色描金的扁扁药瓶来,道:“你自己吃,我喂你吃,你挑一个。”
银锁咬着下嘴唇,在衣服里翻出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药来,苦着脸吃了下去。金铃监督她喝水,俄而拍拍她,道:“你睡,我走了。”
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一掌打在门上。银锁又眼睁睁看见门闩乖顺地自己跳回来,心道内功高强的好处也太意想不到了……
此时此地已在金铃影响范围之外,银锁心道今天定然不能再做春梦了,抓紧时间赶快睡觉,明天起又要在外安营扎寨,到时两人一个帐篷,再无可能跟大师姐分床而卧。
她蒙头便睡,梦中迷迷糊糊见到金铃跪在陆亢龙面前,道:“二师叔在上,我乃乌山少主,金铃郡主,欲迎娶影月右使。”
糟了!她告诉师父了!师父定然责怪我勾引大师姐坏她修为他没法和大师伯交代定要打断我的腿师姐你这是坑我我要是腿断了绝对,绝对要你伺候我一辈子!
师父老奸巨猾地一笑,道:“你可知我没有子嗣?”
“金铃知道。”
好的师父并没算在我头上,师父快点拒绝她!
“你可知银锁是我左膀右臂?”
“金铃知道。”
师父快点一口回绝她!
“你可知我和你师父有些不大不小的仇?”
“金铃知道。”
陆亢龙一掌拍在面前案台之上,那案台四下迸裂,“那你还敢提这等荒唐的要求!”
银锁松了口气。陆亢龙虽然遂了她的心愿,拒绝了金铃,银锁心里倒是空落落的,心说你看我就说,师父知道定然不准,方才就叫你和我私奔……
不对……
金铃的声音清凌凌地,虽然被陆亢龙当面回绝,语气依旧淡淡的,“二师叔可知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
“我自然知道。”
“二师叔可知为防向氏宗亲作乱,乌山下有一半田产,都在我名下?”
“哦?所以呢?”
金铃拱手道:“所以这些田地,自然是当做聘礼。二师叔也可在乌山之下站稳脚跟,不必总是来回义阳。”
大师姐割地求和,简直丧权辱国!师父你万万不能答应……
陆亢龙吸了口气,右手敲着左手的义肢,显然是很动摇。
师父!师父!!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师父!!!
“你师父怎么说?”
银锁心中蓦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了,大师伯说了才算,大师伯若不答应,怎容大师姐乱来?我一定要去说服大师伯,赶在大师姐之前找到大师伯,大师伯一定是在乌山……
可是她身在何处,她自己也不知道,急得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寻找出路,只可惜梦里跑得特别慢,像是十天没吃饭一样使不出轻功来,她一急,就醒了过来。
夜黑沉沉的,她侧耳倾听,并未听到外面有起床集合的响动,只有巡夜弟子牵着狗从远方迈着步子走近过来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并没有打断狗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