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看不出金铃的破绽,就去看银锁,银锁不服道:“我若是诚心捣乱,你拦得住我?若不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你以为你抓得住我吗?”
金铃浅笑道:“你乖乖坐着,我要给你装扮一番。”
银锁被她推到池边坐着,她自己却走进了屋里。银锁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听见王妃低声问道:“你和她……和好了?”
银锁笑道:“我和她什么时候吵架了?”
“从建业回来的时候。”
银锁眼珠转了转,“我什么时候认真跟她生过气?不对,有是有,那也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
她的视线忍不住飘回金铃身上,金铃正从屋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小匣子。
王妃奇道:”金铃,你怎知我东西放在何处?”
金铃稍稍抬手,道:”娘折腾我的这些危险东西放在哪里,我怎么会不知道?只要听到这东西响动,必然是我要遭殃,须得未雨绸缪,早早脚底抹油。”
王妃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笑道:”女儿家这么不爱打扮,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金铃指指银锁,道:”你问问这个小混蛋,给她画画脸画画眉,她干不干。”
王妃瞧着银锁,银锁摆手道:”我可不,身上有味道则不容易藏,你不知柔然蛮子的鼻子有多灵呢……”
金铃按住她的肩膀,道:“此番不需要你藏,乖乖坐着便是。”
银锁只得乖乖坐好。金铃拿出一把小刮刀来将她的眉毛刮掉一点,不时地捧着她的脸端详,看得银锁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闭上眼睛。
金铃道:“睁开。”
银锁恨道:“不睁!”
金铃只得由着她,边往她鼻梁上揉粉,边喃喃念叨:“也不知睡着醒着看了多少次了,怎地还这么容易脸红……你们西域的小娘子都是这样吗?”
银锁睁开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无声地警告:要不是你娘在此,我就立刻让你看看谁爱脸红。
金铃知她色厉内荏,更仗着银锁面皮薄,看见有人绝不敢乱来,微微冷笑一声,显然是并不相信。
胆敢如此挑衅之人多已被乱刀砍死,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之人普天之下只有金铃一个,银锁感觉得到王妃就在不远处,正从金铃背后伸出半个身子看着自己,心里不免存着双重羞愤,睁眼看见金铃一点朱唇在面前晃来晃去,却不能狠狠咬上一口杀杀她的锐气,心头还添了一把怒火。
她越想越是不忿,脸皮渐渐红得似泼了胭脂上去,浅琉璃色的大眼睛里也像是有眼泪打转。
就在此时,金铃忽地对她浅浅一笑。
金铃虽然沉默寡言,却绝不木讷,早早就知道自己对银锁有如何的吸引力。
银锁咬着下唇,霍然起身。金铃眼疾手快,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按住她的大腿,又把她固定在了原地。
不但如此,她仗着自己背对王妃,还轻轻地刷过她的唇瓣。
银锁愣住了,没料到金铃竟然如此大胆。
金铃温声道:“不逗你了,你别动。”
银锁又鼓着脸坐下。
她低声道:“你小时候……”
银锁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下文,追问道:“我小时候怎么了?”
“……还没有这么……这么锋利。”
银锁笑道:“大师姐喜欢那时候的?”
金铃轻轻摇头,“怎么样都挺好……只不过现下要给你……给你画一画。”
她的手指温柔地划过银锁的眼角眉梢,
这两人间的无字暗语,王妃大半不懂,只看两人不停地打哑谜。但这小胡儿脸色红了又红,瞎子才看不到。
她初初觉得小女儿家真情流露,纯真青涩,十分养眼,可随即想起了小姑姑,想起金铃暧昧不明的态度,不由得开始忧心忡忡。
正在此时,金铃转过身来,捧着银锁的脸问她:“娘,像不像?”
王妃一怔,道:“像什么?”
金铃轻笑一声,“像小猫儿。”
银锁白了她一眼。
金铃正色道:“娘问的是‘像什么’,又不是‘像谁’,我只好答像小猫儿……娘。”
王妃接道:“像谁?”
金铃道:“义兄带来的那个小胡奴。”
王妃心中一跳,隐隐像是知悉了什么秘密,紧紧抿住嘴唇。
金铃讶然回头看了银锁一眼,又回过头来,“不像吗?”
王妃微有犹豫,心道那小胡奴和这小胡儿,只怕总有一个是另一个的替代品,但愿不要是银锁……
金铃端详着银锁的脸,道:“我感觉已经很像了……最多他们只会当你长大了……你自己看看?”
银锁瞧了瞧镜子里,笑道:“大师姐,当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唔,你现下长大了,我又不能让时光倒流,是以最多就是这副模样啦,莫要强求。”
金铃摘了她所有的头饰,辫子也散了下来,松松地束在脑后,末端以一颗银扣坠着。
银锁不置可否,道:“那身高怎么办?你打算再比我穿得高一些?”
她说着就站起来,挺直了脊背要与金铃比高低,比着比着便道:“大师姐,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咦?我不是一直比你高吗?”
银锁啐道:“大师姐睁着眼睛说瞎话,在光明顶的时候,可是你踩着我的脚……”
她话未说完便已吃吃笑起来,金铃当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此时不便反驳,只是直直挺起脊背。
王妃拉着两人转过身,温声道:“你二人背靠背比比便是。”
两人这时生了小儿心性,都把脊背挺得笔直。她二人甚少这样背靠背地站着,无人之处更多的是相互搂着,此时肩背相抵,都觉得甚为新奇。银锁蹭了蹭金铃的脊背,被她轻轻地打了一下手。
王妃却像是很认真地在比较她二人的身高。
银锁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我比她高多少?”
王妃比出一个长度,看来看去不过一指宽,银锁撅嘴道:“真的?我还道我比大师姐高很多呢……不过高就是高,你现下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金铃眨眨眼睛:“我抵赖做什么?你比我高便比我高,你是个小胡儿,胡儿长大了自然要比我高大。”
银锁听了觉得十分有理,唯一见过她的“脸”的只有许笑寒一个,而见过她在乌山杀人的高手们虽然有可能从身手上认出她来,却绝不可能从脸上认出来。
见她点头,金铃满意道:“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王妃奇道:“出发?回去乌山了吗?”
金铃指了指银锁,笑道:“带她出去玩。”
王妃笑道:“带人家出去玩,还偏要将人扮作个小侍女。总见你欺负人家,将人欺负跑了,你上哪去找?”
不料金铃皱眉思量半晌,犹豫地看着银锁,试探道:“凉州?于阗?光明顶?”
银锁哈哈大笑,“大师姐别想了,我不跑。王妃,照你所想,她该将我扮作个什么,我才不跑?”
王妃掩嘴笑道:“扮作个小公子,你二人扮作逃难的小夫妻,自是没人怀疑。”
银锁面色一僵,想是王妃暗中刺探,道:“这等玩笑开不得,开不得……”
王妃道:“我听人都是这么讲的,女人家出门在外容易遭人觊觎,哪里都是危险,扮作个男人要安全许多。一个妇道人家有个男人跟着,便没什么人打她的主意了。”
银锁听她如此解释,暗中松了口气,也顺着她的话继续胡扯:“胡人身在南朝,多半是卖身为奴的,我扮个男人,道理上说不过去。不若叫大师姐来扮,那我就是她买来的女奴……”
金铃打断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本来我一个人走在官道上,和谁都相安无事,带了你这祸国妖姬,就被人罗织了个罪名抓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把你抢走。”
王妃见金铃说得认真,只觉得有趣,回头看着银锁,银锁道:“接着发现你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非要娶你,我这边将人乱刀砍死之后还得赶去救你。”
金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等你真的打赢我之后再说。”
银锁笑着扑过来便打,王妃的话题被人岔开,只好又默默退到一边,看着这两个小娘子打闹。
她心中记挂着金铃,自然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很上心。金铃与银锁在一起之时,总是格外的鲜活。她又看了看银锁,这小胡儿多情爱笑,像一颗小太阳,任是铁石心肠也要融化,无怪金铃倾心。
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王妃恍然想起金铃还在蹒跚学步时的样子。圆圆的小脸上总挂着笑,刚会走便要来扑阿娘,她每后退一步,小铃铛就往前走一步,铁了心要扑在她怀里,扑中了便笑,扑不中便哭,喜怒随心。
那时的金铃还是小小一个团子,不若现在不苟言笑的乌山少主,却似乎和正冲着银锁微笑的少女重叠了起来。
王妃歪着头欣然微笑,心里又念起小姑姑来——女儿家总想着与一个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男人则多想着三妻四妾……若是两个小姑娘,不正好遂了彼此的心愿吗?
那边厢银锁最终被金铃安抚下来,只听金铃问道:“你是明早来找我,还是今晚就留下?”
那小胡儿飞快地往王妃这边看了一眼,恨道:“不留!”
金铃微微愣了一下,“为何不留?”
只见那胡儿飞快地说了什么,趁金铃还在愣神的时候,忽地扭头跑掉了。
王妃问道:“你还不追?”
金铃微微笑道:“她还会回来的。”
王妃走过来,伸手抚着金铃的头发,问道:“你要去哪,也不和娘说吗?这回又要有危险可如何是好?荀儿不在,谁来救你?”
金铃道:“我带她出去玩,岂会有危险?”
王妃做了个鬼脸,“你当娘是傻子吗?你们乌山除了辋川居士,就是他那近随王操琴管事。他二人都不在,乌山就只有你一个,连你都出来了,该当是什么形势,娘还不知道吗?你不爱说我就不问,可你得保证活着回来。”
金铃笑道:“有她在。”
王妃嗔道:“你同这胡儿感情不浅,你不当我是傻子,原是先当我瞎了,还在我面前说瞎话。”
金铃摇摇头:“只是逗逗她特别有意思罢了。”
王妃见她笑得温柔如水,心想方才那些金铃做起来有点惊世骇俗的动作,也许只是她无声的应答罢了。
这事她到晚间金铃领着银锁来向她请安时才彻底确定。那洒脱不羁的胡儿打扮成个寻常人家的侍女,老老实实跟在金铃身后,低声说着今晚来叨扰。金铃则又是那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叫人再看不出半点端倪。春姐机灵地要去准备房间,被王妃一把拉住。
“她二人久不相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今晚多半是要秉烛夜谈,春姐多准备些蜡烛吧。”
银锁强自镇定,脸却无法控制地红起来,脚下飘飘忽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
等二人走了之后,春姐抚了抚胸口,道:“王妃,方才来的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是摩勒吗?怎地她认不出我了?”
王妃想起白日之事,笑道:“春姐是不是也觉得摩勒长大了?”
春姐疑惑地点头,见王妃没半点要解释的意思,只得把满腹疑问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