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沧海桑田
“汉堡传到我手里已经十代,老朽不孝,要断了祖宗的香火,罪该万死啊!”
徐兴越说越伤感,动情之处,苏赫这个外人也倍感唏嘘。
“老堡主,既然堡内没有合适婚配的对象,为何不去堡外寻找呢?”
“这里到处都是胡族,哪有我汉家血统?”
苏赫沉默了,如今这个时代,胡汉相争,并不是汉堡这一地如此,中原大地皆是如此,不终结乱局,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消除。
第二天一早,苏赫就醒了过来。
这算是他来到这方世界第二次喝醉,简单梳洗过后,苏和出了房门,此时天还是蒙蒙亮,汉堡里只有值守的哨兵和杂役在活动。
苏赫饶有兴趣的在汉堡里闲转,观赏这座有几百年历史的军事堡垒。
绕着城堡走了一圈,他停在一座造型独特的建筑前。
此建筑独门独户,大门前安放着几只大陶罐,陶罐里储满了清水。
见四下无人,苏赫推门而入,发现屋子里摆满了书架,上面堆放着成堆的木简。
苏赫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木简,好奇的在各个书架前浏览,发现每排书架上都挂着一个木牌。
“文书、簿册、信札、经籍、杂类……”
苏赫一一瞧过,在向木架里走,发现每隔一小段还有小的布条来标明这段区域内木简的明细。
“历谱、小学、六经诸子、律令、医方、术数……”
“烽燧、戍役、疾病死亡、钱谷、名籍、资债、酒食……”
一排排一段段都存放着不同的资料。
‘这简直就是一座图书馆啊!不对……应该是汉堡的档案馆才对!’
苏赫从木简中随意抽出一卷,打开一瞧,里面记录的正是汉堡中的名籍。
“徐干……徐戍中……徐保兴……徐军大……徐卫汉……”
‘这些都是历代堡主的名字,应该就是徐老爷子的祖辈了,有意思,中兴大汉!’
苏赫依次浏览历任堡主的简单事迹,发现徐氏名字最后一个字连在一起,竟然是个寄语。
‘中兴大汉,徐老爷子名兴,果然是第十代。’
有了这个发现,苏赫兴致大好,又抽出几卷认真读了起来。
一炷香后,外面传来堡人走动的声音,苏赫连忙卷好木简,走了出去。
一座堡里就有如此多的规矩,怪不得汉帝国能驱除胡虏!
阅过几卷尘封已久的记载,苏赫心中感慨不已。
他从书卷里得知汉帝国的军堡制度严明,光戍卒兵种就细分了十几种:
有负责战斗的骑士,由负责守卫的燧卒,负责生产的田卒,还有河渠卒、守榖卒、望城卒、除道卒和养族等等。
从兴修水利,保卫粮仓,守望城墙到卫生医疗和炊事杂役等应有尽有。
苏赫大略扫了几眼,发现军堡中地位最高的是骑兵,他们是从正卒中选拔出的精锐,不仅身份待遇高过普通军卒,还可以自带侍从。
压力最大、责任最重的是燧卒,他们驻守在远离军堡的烽燧里,时刻需要防备敌人的入侵和保障军情的传递。
汉堡里的军卒都已起床,他们在长官的带领下围着军堡开始操练。
苏赫毕竟未经允许私自查看,所以快步要往回走,却与操练的汉军遇了个正着。
认清了是昨夜打败战虎的人,所有汉军都向苏和投来尊敬的目光。
强者为尊,在军队里更是如此。
战虎跑在汉军最后,见到突然出现的苏赫,他略显尴尬,猛的停了下来,单膝跪地向苏赫行了一礼,然后起身追上了队伍。
近午时,徐兴和许多汉堡里的主事之人都没有出现在吃饭的大厅。
苏赫一问才知,原来是老堡主召集众人议事,偌大的厅内只有苏赫等十几个人在,显得格外冷清。
“诶!苏郎,会不会是你昨天灭了人家的威风,所以老爷子召集人马准备对付咱们?”
西冥神秘兮兮地凑到苏赫身前小声耳语道。
“吃你的饼吧!要对付你,昨晚就动手了,徐老将军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
“哎,我也就是就是随口一说!”
西冥讨了个没趣,又坐回到榻上,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将边遥招来又耳语了一番。
汉堡议事进行了很长时间,直到掌灯时分才散,紧接着徐兴就派人请苏赫过去。
来到昨天那间卧房,苏赫明显感到徐兴憔悴了不少,昨夜红光满面的肤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暗的颜色,两只眼皮半耷拉,困意十足。
“苏先生来了,请坐吧,看茶。”
这一回不止徐兴一人在屋,陪着他的还有骑兵头领战虎。
侍从放好茶汤退了出去,屋内三人好一会儿沉寂徐兴才再次开口。
“听闻先生必行到了大宛后,还要返回中土,一路上黄沙漫漫,盗匪猖獗,先生的人手似乎是少了些吧!”
“不瞒老堡主,小子来时原本不止这些人马,只是因小子无能,商队在沙海之中丧生不少,让老堡主挂念了。”
“苏先生,你终将得补充人手,老朽有个建议,不若先生就把汉堡里的这些汉军带上,让他们助先生安返中土故乡,可否?”
“不可,不可!”
苏赫一听徐兴之言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推让。
“老堡主,汉军是保卫汉堡的中坚力量,他们走了汉堡怎么办?此事绝对不可!”
“无妨……无妨,不怕先生笑话,当初先生进堡时为防不测,老朽将一支二百人的精兵藏在堡外,现在确定你我同根同源,当然不用再避讳了,你带着他们离开,老朽的汉堡也好少些负担。”
“可小子的商队如今也养不起二百汉军啊!”
“先生过谦了,就凭先生的本事,养活这些人马绰绰有余,难道先生是怕他们学艺不精,拖累了您吗?”
“不不,汉军素质要比我的手下高出不少,小子怎敢嫌弃?”
“那就好,先生不必为我汉堡的安危担忧,就让他们跟随先生回归中原,既然如今有了故土的消息,那这些汉家儿郎就不应该一辈子窝在这一堡之地。”
离开徐兴的房间,苏赫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徐兴非要把好端端的军队强交给他?汉堡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更让苏赫不解的还在后面。
第二天一早,徐兴就下令给这两百名汉军收拾行囊,武器、马匹、粮草等等。
苏赫当即就明白徐兴这是要强送他们离堡。
果然,当天晚上徐兴的侍从就来通知苏赫,说堡中将有重要事务要办,请苏赫等人务必于明日一早启程。
苏赫想去向徐兴等人辞行,也未被允许。
隔日,苏赫带着自己的人马,以及两百汉军和大批物资离开汉堡,从始至终,徐兴都未露面。
待苏赫等人离开走远,侍从推开徐兴虚掩的房门,低声向他禀报。
“老堡主,他们都在门口候着呢。”
“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几十名堡中老弱和女眷跪拜在徐兴门口。
“吓……”
徐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艰难的撩起眼皮,望向门外的众仆从。
许久,他才开口。
“大家都知道老夫的决定了,一会儿去老和尚那领些钱财,就散了吧!”
门外,有人开始抽泣。
隔了许久,众人才陆陆续续的向徐兴叩拜,伤心的离去。
……
入夜,几个老卒合力将西域都护府的木匾抬进徐兴的卧房。
徐兴强撑起身体,用干枯的手指,一点一点摸索着这块饱经沧桑的木匾。
“堡里的东西都处理好了吧?”
“是的,堡主,木简都已掩埋,其他机要记载也都毁掉了。”
“这样就好,省得老夫走后,先人的东西落到胡族手中,你们,也走吧。”
“堡主,我等已是风烛残年,不想再劳顿了,请堡主允许我等陪您一同上路吧!”
徐兴抬起头来在这些堡卒满是皱褶的脸上划过,轻轻的点了点头,几名老卒心中欢喜,围坐在徐兴身边。
“呵呵,你们可否还记得,我们幼时光腚偷看刘婶洗澡,被抓住的事情……”
徐兴一手怀抱木匾,一手松开油灯。
几个老兄弟的眼前、耳边,都是年轻时的美好回忆……
出了汉堡就是山地,苏赫等人没走多远天就黑了下来,西冥选了一处背风的山腰宿营。
众人都在忙活,西冥来找苏赫,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那些汉军的情绪都很低落,看来本意是不愿意跟咱们走!”
“哎,我想一定是堡中出了什么变故,徐老将军有意如此,他们从小就长在这里,离开自然不适应,你这两天收着点脾气,别和他们起冲突!”
“放心吧,这点儿事我还懂,我就纳闷了,既然汉军不乐意,徐老堡主干嘛非要让他们跟来?”
“我想徐老将军此举一定有其用意,而且汉军的整体实力比凉军强了不少,前路漫漫,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等着咱们,有了这支生力军,一切就好办了!
当下最重要的是,得让他们与咱们同心同德,否则他们就会是咱们的灾难,人我都交给你统领,但你以后一定得注意方式方法。”
两人围着篝火正聊,山顶上放哨的凉兵忽然飞快的跑了下来,向西冥、苏赫通报营地东方发现情况。
苏赫与众人登上山顶,只见正东方向上火光冲天,白色的浓烟即便是在几十里外的黑夜都能看到。
“好像是汉堡的方向?!”
西冥看过心里咯噔一下,再看苏赫也是眉头紧锁。
“不好,汉堡被人袭击了,告诉大家准备回去!”
确认着火的地方是汉堡后,苏赫不再犹豫,立马返回。
要是因为老堡主把兵给了他,而汉堡又失守,那他就成了千古罪人。
猛得回身,苏赫却看到二百名汉军都齐整整的跪倒在地,面向东方,个个泪流满面。
“你们都怎么了?汉堡受袭,快起来,随我去救!”
苏和大怒,连喝数声却依旧无人回应。
他来到战虎面前,一把将他拉起,正待怒斥,战虎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递到了苏赫面前。
“苏先生亲启:
先生接此信时,愚以魂归东土。
初识先生,当为儒商,乃不知先生文武皆俱,实为愚所倾慕。族存于蛮荒之地三百余载,闻先生言,方知故国已去。
愚如老烛,灯枯油尽,得上天眷顾,卒前得遇先生,实乃族之大幸!
天意昭昭,怜戍卫之人,故托二百子弟,愚知难于先生,但确至绝途,唯有以血脉之缘拜求,万望先生收留,他日东归故土,取舍皆由君决。
愚与历代亡魂,必在地下为先生祈福,愚徐兴汉堡绝笔。”
收起帛书,苏赫独自一人陷入暗色。
看来老堡主在知道汉室亡国之时就已经有了决死的念头,他自知将死不久,到时候汉堡也难以为继,所以才坚决让我离开。
他怕他死后我不肯收下他的二百子弟,所以才把我和他的汉军匆匆赶了出来,这样他就能放心的去死了!
‘哎,老将军这又是何必呢?直接说出事情原委,我也会收下他们,把他们带回中土,保住你们这支铁血汉军的后代!
苏赫面对汉堡方向轻轻抬起右臂,手掌成刀放在眼侧,停顿了许久。
回到营区,苏赫将信交给温贞,温贞将信的内容转读给众人,听后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徐老将军这才是军中好汉,我西冥服他!”
“是啊!汉亡了三百年,依然不离不弃、孤立无援的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确是我辈楷模,跟徐堡主相比,老朽相差太远,我等应该把徐堡主和他祖先的事迹带回中土,凝聚世人的民心。”
“对,等我们回到故土,一定要给这些大汉英魂立碑树传,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在这里!”
听了西冥、温贞和黎单的话,苏赫认真的点点头。
“三百年沧海桑田,老将军和他的先人们就这样一天一天挺了下来,靠的是心中的信念和对国家的忠诚!
我希望我们这些人也能像老将军一样,同心协力、共赴时艰,从今往向,汉军的二百军卒与我们一样都是兄弟,大家要同心协力,同生共死,不负老将军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