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回到屋里,那层坚硬的外壳松了下来,一头扎在床上,心脏砰砰跳动着,仿佛重新回到了少女时代。
她感到有些震惊,自己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高谈阔论起男婚女嫁的事情,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想的。
安意虽然年近三十,可是毕竟还是处女,没结过婚,甚至都没正式谈过恋爱。
自从投身革命以来,她更是觉得谈恋爱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的低级情趣,必须彻底抛弃,革命者就应该有革命者的姿态,哪怕是在婚配方面。
可是革命者的婚配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就不知道了,也没人教过她。
要从自己的内心来说,安意觉得自己是挺挑剔的,读书时参加学生联谊活动,就遇到过男孩子追求她,到了部队,也有不少青年军官对她热情有加。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动心,一方面她是活在自己的远大理想抱负里,觉得个人的小情小调无足轻重。
另一方面她也没有相中其中的某一个青年,说白了,她还从未品尝过心动的滋味。
时光却匆匆而过,没有停下过脚步,却不知为什么在今天突然出现了一次停顿。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安意不相信缘分这个说法,但身在其中,也无意去推翻眼前的现实。
“我这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为了更好地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这不是低级情趣,而是工作需要。”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
安意说不上自己对董先生是不是有爱,或者有多少欣赏,不过觉得这个人第一非常沉稳可靠,第二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许多时候也蛮可爱的。
有这些在她看来这就足够了。
安意刚到上海的时候,有些瞧不上甚至敌视老董,认为他已经被路鸣腐蚀拉拢过去了,变成了危险人物,现在对路鸣的怀疑可以解除了,以前对董先生的误解也就化为云烟。
通过这两天发生的事,她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深刻的反省,不知不觉开始有些佩服老董了。
她才来上海几天啊,就差点被敌人识破了身份,老董作为在上海潜伏多年的老地下党,他的身上有太多值得她学习的东西。
更何况,老董是总部最信任的特工,为了党的事业,至今未婚,难道不值得尊敬吗?
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安意基本是一无所知,她对婚姻并没有任何的向往,相反倒是有些抵触甚至是恐惧。
在总部,有一次一个结过婚的大姐对她悄悄说过,婚姻对男人来说是享乐的天堂,对女人而言却是无尽的折磨。
她也知道,这个大姐遇人不淑,两次婚姻都失败了,比同龄人显得苍老许多。
从那时起,她对婚姻就有一种抵触感和恐惧感,不过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她就得克服这种抵触和恐惧。
第二天,路鸣并没有去上班,他给翁百龄打个电话,就说自己有事,今天不去上班了。
翁百龄在电话里满口笑着答应,还调侃说“长官自便”,可是放下电话后立刻暴跳如雷。
路鸣这哪里是请假,分明就是上级吩咐下级的口吻,可是他也没办法,毕竟路鸣无论在军衔上还是在职位上都死死地压他一头。
他这个站长当的简直就是个笑话,就好像做梦当了皇上,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服侍皇上的太监。
“姓路的,你等着,不把你扳倒,我就不姓翁。”翁百龄在心里发狠道。
路鸣若是知道他的心理,肯定觉得无辜,翁百龄完全陷入了精神误区,这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呢。
路鸣并没有瞧不起翁百龄的意思,他也没把翁百龄当下属,当初康泽在任时,路鸣对康泽也是这种态度,康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说到底还是翁百龄自己的嫉妒心和自卑心理作祟。
路鸣给留园打电话,要找盛有德,可惜盛有德不在,说是去香港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路鸣有些失望,他现在很需要盛有德,需要盛有德帮助他清洗掉汪先生给他灌输的毒素。
既然盛有德去了香港,他也只好等几天再说。
路鸣坐在桌前,看着董先生给他的那张清单,开始在纸上分配着哪些店铺购买哪些物资。
现在他手上的商号、公司、店铺有几百家,都是由盛氏产业投资建立的,产权依然属于盛氏产业,可以用来掩盖复兴社潜伏特工的身份,也可以当作联络的据点。
虽然中日双方已经签订了停战协议,这个潜伏方案并没有撤销,康泽离开上海后,这套方案只有他一人掌控,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最让路鸣感到头疼的依然是军火和药品,他给宁泽涛打电话,询问他是否能走私到军火和药品。
宁泽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多问,停顿了半天,估计是和手下商量了一下,然后告诉他能走私一些,但是量不会很大。
路鸣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强调道:“能走私多少就是多少,反正这些物资不管有多少我都要,而且时间很紧迫。”
宁泽涛应声道:“我会尽力。”
至于电台、发电机,以及电台的零配件倒是不用操心了,他已经购买了一批,放在盛氏产业的一个仓库里,就先把这些给董先生,以后需要的时候再向英国的商行下单就行。
思来想去,军火和违禁药品的采购仍然是个很棘手的事情。
最后路鸣也只能打电话给谦田英吉,老实说他也不是很愿意麻烦老朋友,尤其是这件事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他跟谦田约定好中午在公共租界的一个高档日本料理店见面。
中午时分,两人在这家很有名的日本料理店见面,也算久别后的一次小聚。
两人相逢一笑,都没有说什么,而是并肩走进料理店,来到一个包间。
酒菜先上来了,既有日本的清酒,也有苏格兰威士忌。
“恭喜了,路桑。”谦田盘坐在榻榻米上笑道。
“恭喜什么?”路鸣莫名其妙。
“恭喜你获得一枚中华民国最高级别的勋章,同时还晋升少将。”谦田一边倒酒,一边笑眯眯地说道。
“消息够灵通的,说说看,你怎么会知道的?”路鸣颇为吃惊,南京方面一有风吹草动,日本人就会得到消息。
“路桑,这可不是请我喝一顿酒就能打发的事情哦。”谦田夸张地喝了一口清酒,咂咂嘴道。
“看样子,我是让帝国操心了?实在是对不起啊。”路鸣模仿日本的口气反讽道。
路鸣授勋晋升这两件事虽然谈不上是秘密,但是在民国政府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倒是复兴社的高层都知道了。
“我们的人对你很感兴趣,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眼中。”谦田意味深长地道。
“哦,你们的人在监视我,犯得着吗?上海那么多军政要员,你们忙得过来吗?”路鸣讶异道。
“也不能说是我们的人吧,主要是满铁那些人,他们知道了,当然会报告给领事馆,我也就知道了。”谦田怕路鸣误会,说了实话。
“看来满铁的人还真是喜欢上我了,从小泽开始,纠缠上了。”路鸣叹息道。
“这倒是不然,这是国内安排满铁做的,跟私人恩怨没有关系。”谦田淡然一笑道。
“随他们便吧,我奉陪到底。”路鸣无可奈何道。
民国政府上层有很多亲日派,所以满铁的人或者日本领事馆的人想要知道政府内部情况,很容易做到,除非是那些绝密的军事情报,或许他们还很难获取,但是也说不定。
“对了,你的处境有所改善没有?”路鸣倒是很关心谦田。
“好多了,上次他们想刺杀我没成功,我的家族里有人发怒了,跟军部的高层大干了一场,现在军部已经命令满铁和黑龙会的人不许再对我有任何小动作了。”谦田笑道。
路鸣点点头,很是为谦田高兴,他没有问谦田家族究竟是什么来头,也不想去打听,如果谦田不主动说,那就一定有不说的道理,他不想让朋友为难。
须臾,菜也跟着上来了,既然是日本料理店,当然也就是鱼子酱、烤鳗鱼、各种刺身还有寿司等等。
“家乡的味道啊,除了日本,也只有上海能尝到如此地道的美食了。”谦田看着满桌的美食贪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