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敢于直接抗命戴笠传达的委座的旨意,第一是气愤,第二就是不怕,他不怕被撤职,那对他毫无损伤,他也不怕被逮捕,如果他真被逮捕了,盛有德、汪先生很可能当天晚上就会找蒋先生撕逼。
别看上次军法处把路鸣带到南京软禁起来盛有德没有出面,那是因为明知道路鸣没有风险,不过是关小黑屋清静几天。
后来日本财阀和上海的部分跟风者出手做空盛氏股票,反而给了盛有德打赢金融战的良机。
盛有德决定让路鸣继续待在南京以迷惑对手,果然上海金融战场火光四溅,交锋激烈。
盛有德调动海外巨额资金出手反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举击退做空盛氏股票的财团,取得了重大胜利。
盛有德以此向民国财政部做了一份上海金融市场出现剧烈波动的报告,这份报告的浓缩板被送到了蒋先生和汪先生的办公桌上。
蒋先生看到报告后既惊又喜,惊的是,盛有德太绝了,居然利用他命令军法处带走路鸣为契机,打赢了一场金融保卫战。
喜的是,盛氏集团作为民国政府的钱袋子,敢于跟日本财团真刀实枪的博弈,而且获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汪先生同样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没看错路鸣这个青年才俊,他将来可是盛氏集团的实际接班人啊,如果能把他笼络在自己身边,未来可能发挥巨大作用。
忧的是,盛氏跟日本财团交恶,日本驻华大使已经派人给他送来日本政府的密件,希望他适当时候与盛有德沟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汪先生一直致力于中日双方亲善友好,甚至主张不惜对日作出部分妥协。
他的理由是,日本在工业文明和武器制造方面全面领先于中国,一旦发生冲突,对中国恐怕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无论是南京政府、民国政府军方,还是知识阶层,支持汪先生观点的大有人在。
中日亲善一度是民国政界的强音,但盛有德在这一点上坚定地站在了蒋先生一边。
中日关系必须建立在相互尊重、相互平等的基础之上,没有这个基础,一切免谈。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蒋先生并不是铁板一块,一旦遇到了涉共议题,蒋先生宁可放弃对日的原则立场。
这也是盛有德经常对蒋先生软顶硬抗的根本原因,盛有德赞同蒋先生的对日方针,但不能接受他全面反共抗共的态度。
现在宁馨儿这个案子正好是一个交集点,背后站着民国政府、日本军方、中共等多种相互制衡的力量。
对路鸣而言,这成了一个火坑了,而且他已经在坑里了。
委座让他移交案子,也并非就是拉他出火坑的意思,不过是知道他素来强硬,根本不会从命。与其在他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另寻他处。
如果案子到了上海警察总局,当然找不到他这种强硬的人,不过警察局长也不是吃素的。
警察局把张子扬推出来,也不是看他不顺眼,他本来就是负责侦办宁馨儿案子的探长。
如果案子真像上面的意思那样办,承办的人肯定会被国人骂做国贼,一旦过几年形势有了变化,这个案子的承办人说不定就会被逮捕法办来平息民愤,而且难逃卖国贼的标签。
哪怕警察局接受的人不是张子扬,路鸣也不会移交这个案子,这样做等于完全抛弃了宁馨儿。
这对宁馨儿是天大的不公,比窦娥冤还冤,现在事情又涉及到了张子扬,有可能将张子扬架在火上烤,路鸣更不会同意办理移交手续了。
路鸣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张子扬不由大松一口气,看来他是可以躲过这一灾了,不过他也替路鸣担心。
“兄弟,你真能顶得住吗?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你想错了,我自己当然顶不住,可是我背后的人会帮我顶住。”路鸣哈哈一笑,好像啥事都没有。
正如盛有德对他有气,他对盛有德也憋了一肚子的火,如果盛有德全力出手,这个案子早就解决了,根本不用闹到现在这个田地。
因为盛有德生他的气,连带着对漕帮也有不满,所以在宁馨儿这件事上出工不出力。
但是,如果路鸣自己陷进去了,盛有德恐怕就无法再不露脸了。
“兄弟,你要这样做就是救了我啊。”张子扬感激道。
张子扬很清楚,如果自己接过这个案子,按照上面的旨意去做,等待他的是什么结局?不出五年,不仅可能丢官罢职,而且会被万人唾弃。
“谈不上救你,我只是想让宁小姐顺利回家,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路鸣说道。
“你又找了什么新的证据了吗?”张子扬喝了口酒说道。
两人一直在喝酒,桌上的菜几乎没动,都感觉没胃口,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路鸣点点头:“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找证据了,证据确凿!我已经放出了胜负手,背后的大人物也出手了,你放心,一切顺利的话,也就是几天的事了。”
“那可太好了。”张子扬惊喜道。
他惊喜的不仅是宁馨儿获救有希望了,而且还有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该死的案子的庆幸。
路鸣回到办公室后,意外看到了贺衷寒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贺长官,您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路鸣很是意外。
“路兄弟,我也是刚到。”贺衷寒上来热情地跟他握手。
“怎么不先通知一声,也好给你接风洗尘啊。”路鸣笑道。
“我这常来常往的,还用通知什么啊,想来拔腿就来了。”贺衷寒爽朗道。
路鸣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民国党政军界都知道,贺衷寒最擅长给人做政治思想工作,他此番来直接到自己的办公室,应该就是来做他的思想工作的。
路鸣让刘绮雯拿来几瓶在冰块里镇过的可乐,递给贺衷寒一瓶,然后笑道:“贺兄吃过午饭了吗?要不找个地方?”
“算了,等晚上吧,我路上随便吃了一口,现在也不饿。”贺衷寒喝了一大口可乐说道。
“那就晚上,还是华懋饭店吧。我也顺带请请雨农,他来上海很长时间了,一直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找不到时间请他。”路鸣笑道。
“路兄,不对吧,恐怕是你忙的抽不出时间吧?”贺衷寒笑道。
两个人说了阵闲话,贺衷寒自然而然就把话题拉到宁馨儿这个案子上来,意思还是让他移交。
“兄弟,我也知道这件事对这位宁小姐不公平,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办?这样做的话,至少能让日本人放手,我们也能把人救回来,对于宁小姐的损失,政府可以尽量补偿嘛。”贺衷寒正色道。
“贺兄,如果仅仅为了宁小姐的事,你也不用亲自跑到上海来吧?”路鸣讥讽道。
“是啊,现在最严重的是上海的工业生产和商业贸易都受到很大的影响,外国政府意见都很大,他们也在天天向南京施压,让我们尽快恢复上海的公共秩序和商贸往来。”贺衷寒有些焦虑道。
“这也得看是谁做了坏事,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嘛,这事应该由日本人承担全面责任。外国人急也没有用,还是得等我们把道理讲清楚。”路鸣早就打好了腹稿,今天贺衷寒不出现,明天也会有其他人出面来游说。
“不仅他们着急,我们更急啊,现在上海这种形势拖延一天,我们的损失就是成百上千万,真的损失不起啊。”贺衷寒连连咂嘴道。
“所以贺兄认为相比之下,一个公民的名誉权和人身权利受到损害反而是微不足道的事吧?”路鸣冷笑着说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者说,我也没有权力决定这么大的事,这都是政府上层的意思,你明白吧?”贺衷寒苦笑道。
“我明白,岂止明白,而且能深深体会到上层忧国忧民的苦心,这样吧,既然一定要牺牲一个公民的人身权利、牺牲他的生存权和名誉权,那就我来吧。”路鸣毅然道。
“兄弟,你说什么胡话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查了一个案子而已,现在把案子交给警察局不就得了嘛。”贺衷寒大惊道。
“贺兄,这件事真跟我有关系,日本人不是要严查军火抢劫案重大嫌疑人的吗?我正是,就是我赞助策划了那次的军火抢劫案,但是宁小姐真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一个无辜的,而且跟我有很深的关系的人为了我去顶罪。”路鸣斩钉截铁道。
“兄弟,你……”贺衷寒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路鸣赞助了金九两万元活动经费,支持朝鲜人劫持日本军火库,这件事贺衷寒是知道的,委座也知道,路鸣从不隐瞒。
贺衷寒并不认为路鸣做错了事情,从来也没想过把路鸣交出去平息日本人的怒火,因为路鸣不仅是自己人,而且这件事情做得很潇洒,很漂亮。
但问题是这批军火最后落到了共军手中,委座不满意的恰恰是最后这一点,所以才责成戴笠清查这件事的真相。
“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上面一定要牺牲宁小姐,我决不会坐视,那样的话我会去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自首。”路鸣站起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