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蛇堡绵延百里,如一条盘踞欲噬的毒蛇,藏于幽暗,毕露獠牙。它的毒液流向各域,渗透豪门,一个命令可使王国骚乱,血流成河。
有资格下令的七位家族高层,此时齐聚在城堡塔楼的顶层,俯视着下方的吊笼缓缓上升。
高登就站在吊笼里,手扶滑动的铰链,灰黑的玄武岩塔楼一层层浮现眼前。塔壁上凿出无数孔洞,一旦机关发动,孔洞里射出的暗器足以把入侵者射成刺猬。
“嘎吱”铰链转动到头,吊笼摇摇晃晃地停在塔顶,高登走了出去。
塔楼的顶层是一座花园,也是蛇堡最神秘、最危险的地方。里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色彩斑斓的花木覆盖四周,散发浓烈的香气。
高登拿出雪魈角,静立等候。
“这一次你做得不算最好。”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完成这次任务的最好办法是花钱,而不是去和雪魈拼命。雪魈只是灰锡级的凶兽,两百金币就能在猎人自由市场买到它的角。你应该明白,黑帮不能只靠武力,有时候钱更有效。”另一个声音接道,听起来像是木板的摩擦声,刻板干涩,没有丝毫音调波动。
高登答道:“那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不是我想要的办法。”
花园里沉默了片刻,暴起一阵狂笑,笑得粗犷雄浑,肆无忌惮,四周的花草在笑声中颤抖:“这话说的有腔调!老子做事向来只看结果,不择手段,这次测试算你通过了!”
“既然三次测试他全部通过,可以执行计划了。”这是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绕着满园鲜花飘忽不定。
一朵艳丽的食龙兰倏然探向高登身前,花瓣长满利齿,花蕊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叼着几页薄薄的卷宗。
卷面上赫然写着“钉子计划”四个字。
半年前,高登开始接受家族测试。第一次测试是刺杀一名业余猎人,他伪装成酒吧侍童,用一杯毒酒轻松完成任务。第二次测试是偷取一家商铺的账单,他躲在货箱里混进店铺,从容得手。第三次则是取得雪魈的独角。高登大致猜出,家族想要他干一件大事,三次测试只是考核。
高登拿起卷宗,撕开封角象征着最高机密的黑鳞标签。他听到有个老头怪声怪气地说:“仔细背熟,说出你的选择。”
翻阅片刻,高登合上卷宗,把它撕成碎纸条,塞进嘴里,一口口咽下:“我愿意执行这个计划。”
“这么快就记住了?里面的每一条信息都非常重要,不容错漏。”老头带着狐疑的语气问。
“瘫痪的那些年,我几乎看光了家族的非机密藏书,养成了不错的记忆力。”高登开始复述卷宗,口齿流利,一句不差,“钉子计划的目标,是一个叫做血狱会的刺客组织。它十年前崛起于摩羯域,背景不详,杀人手法偏向‘硬派’。
摩羯域最大的沙之国一直和眼镜蛇家族保持友谊,但血狱会出现后,夺走了我们很多生意。沙之国原本有两位酋长是我们的人,但他们一个病毙,一个失踪。去年上位的联合酋长国王甚至派人扫荡了家族在沙之国的据点……
我的任务是打入血狱会内部,长期卧底,摸清底细。”
一个尖锐得分不清男女的声音说:“一个新出道的组织,就能把我们的摩羯分部搞得损失惨重,它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庄家。以家族的实力,可以硬吃血狱会,但得不偿失,我们要的是血狱会背后的那只手。所以这项任务极度危险,鉴于你的身份,你可以拒绝钉子计划。”
高登果断答道:“我喜欢冒险,也愿意为家族尽义务。”
花园里沉寂了一会,阴森森的声音说:“其实九年前,钉子计划就已启动,但打入血狱会的钉子都折断了。他们失败的原因无非两种,一是内鬼出卖,二是自己暴露。暴露的最大可能是他们精通家族的武技,一旦面临生死关头,难免泄漏身手,被血狱会察觉。所以我们必须确认,你真的没有学习过武技吗?”
“这点我可以确认。”不等高登回话,有人替他答复了。
那是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男人,站在花丛里,负手弯腰,神情专注,轻嗅着一朵绽开的白雏菊。
他眯着双眼,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只是无人能看到而已。
高登对着男子,单膝下跪,俯首行礼:“尊敬的唐。”在黑帮的术语里,唐是对家族最高首领的尊称。
唐?高斯就是眼镜蛇家族的当代首领。
无论是谁,第一眼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就像忽略大海中的一滴水。
因为唐?高斯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但这个普通人被誉为当世十大顶尖高手之一,通灵技的造诣更是鬼神莫测。
唐?高斯转过身,目光沉静地望着高登:“一年前,高登刚学会走路,就想学武技。我请了一个很能打架的地痞头子,带了他大半年。所以他只会打架,不谙武技。”
娇滴滴的女人追问:“那个地痞头子呢?”
唐?高斯答道:“变成花肥了。”
“那就干净了。高登的身份向来就是家族的最高机密,不用担心内鬼泄密。”
“那个准备很久的新身份,可以启动了。此外,高登还要接受严格的卧底训练。我提议,再次启动钉子计划。”
“我同意。”
“附议。”剩下的人一一表态。
过了许久,花园里响起唐?高斯低沉柔和的语声:“六位元老已经离开,这里没有外人,你起来吧。”
高登站起身,摘下面具,和家族首领四目相对。绚丽的花丛像起伏的波浪,把两人推近又推远。
唐?高斯轻轻叹了口气:“你只是个普通人,卧底的任务对你太勉强了。”
高登摇摇头:“三千年前,毒杀黄金级武骑士孟德的刺客也只是个普通侍女。正是她,开创了‘软派’的刺杀手法。”
“你每天都要小心戒备,寝食难安。不能有朋友,不能相信任何人。”
“家族的藏书里,有很多勾心斗角的阴谋小说。我了解人心险恶,也会善于利用。”
唐?高斯慢慢走到高登身前,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现实比小说艰难得多,你随时会送命。”
高登笑起来,仿佛又回到白雪皑皑的冰谷,亡命飞奔,步如鼓点。“面对死亡,无论是羚羊还是饿狼,都会为了生命更加热烈地奔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送命,也希望是在奔跑中倒下。”
唐?高斯沉默了,两人无言相视。
不知不觉,少年比去年高了半寸,唐的眼角多了一丝皱纹。
唐?高斯伸出手掌,摸娑着高登白金色的头发。少年的头发纤细柔软,苍白的脸秀美得近乎柔弱,身躯也同样瘦小。
十三年了,少年在病床和轮椅上困了整整十三年。
他悄悄看到过无数次,少年在床上挣扎,在轮椅上摔倒,滴洒的汗水连最昂贵的毛毯也无法吸干。
那种顽强到了疯魔的意志,让他既心痛,又骄傲。所以他从不问,为什么少年会突然恢复健康。
因为有的人天生就无法被困住。
“十三年来,我一直都为你骄傲。”唐?高斯凝视着高登,凝视着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
“一定要活下来,我的儿子。”